珍宝阁内一片漆黑，几人踏进去，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深渊。

但是没持续多久，周围的场景蓦地一换，极渊之色迅速褪去，换成一片纯白。

天地一色，看不见尽头，楚云潇站在一片白茫茫中，恍若洪荒中的一粟，天地之间，只剩下一人。

她环顾一番，确定没有任何其他的色彩，确定这就是师傅他们所说的须弥空间了。

珍宝阁作为宗门藏宝之处，蕴藏许多开了灵智的宝物，这些宝物被放在须弥空间，要想接触它们，只能通过长老打开的灵气之门，而外面的阁子里储存的，只是一些普通的灵器物件。

楚云潇目不斜视，往前踏步，霎那间，纯白的空间荡开波纹，似流水浮动，泛起点点青色。

她再向前一步，青色变得更多、更浓郁，染浸在四面八方。

楚云潇一步一步走，周围场景一点点变换，不出十步，楚云潇停了下来。

她被一块石头挡住了去路，仰头一看，发觉万丈崖壁耸立云间，放眼难望其绝顶，再回眸看去，无数山峦绵延万里，其中两峰拔地而起，直插云霄，与面前这座山一起，呈三足鼎立之势，方才看见的最后一抹白色消失于天际，取而代之的是绚烂至极的霞光，被染成绯红的云朵火一样燃烧，很快就蔓延到上空。

楚云潇站在群山之间，一种古朴而又浑厚的气息扑面而来，翻起她心中的震撼。

会在这里遇到什么？

每个进入珍宝阁的弟子，在最初的时候看见的都是一片纯白，但是那白色会随着人的心境而变化，心中想什么，就会变成相应的场景。最后能得到的宝物，就会在该场景中出现。

不同的人，所思所想自然不同，所以进来之后，各自就进入了不同的场景中去，也可以称是小须弥空间。

这，就是选择的过程。

有些弟子进来之后胡思乱想，最后得到的并不是自己心仪的宝物，这也是常事。

而且，有选择权的不只是弟子，开了灵智的物件也会有自己的想法，若它们自己不愿意，就算弟子选定了，也带不走。

楚云潇进来之后，心中想的是未来。

可是出现的确实这样的景色——她非常熟悉的景色。

因为眼前的，正是太阿。

准确地说，是没有修建亭台楼阁的太阿。

山峦之间古树参差，猿鸣阵阵，溪水潺流，天朗气清。除她以外，再无他人。

在太阿，能遇见什么？楚云潇有些疑惑。

先找找吧。

她转头正欲离开，却浑身一震。

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坐在她身后的巨石上面，面目刚硬俊朗，右手搭在曲起的右腿上，身上的麻布粗衣为他添了几分随性，左侧一把剑静静放着，双目紧闭。

可楚云潇知道，对方并不是在睡觉。

她确定刚才这里还没有人，此时竟能不知不觉出现，而她毫无察觉。

楚云潇的声音不觉发紧：“敢问……”

话还没说完，对方双目突然一睁，一边的剑不知何时被拔出来，在夕阳下反射出火一样的光。

楚云潇脑中警铃大作，反射性往右边躲开，下一刻，方才站立的地方便多了一把剑。

“你是谁？”她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再次挥剑而上，楚云潇只得拔剑而对。

刚对上第一招，楚云潇就知道，不管是力量与技巧，对方都在自己之上。越打她就越是心惊，不管她的招式如何变化，对方总能压下一招。但是在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失败的时候，对方又像失误似的，让她找回机会。

两人这一战，直打到天色完全暗下。楚云潇感觉自己精疲力尽，对方终于停下。

她灵力枯竭，浑身筋骨炸裂似的疼痛，连站都站不稳，只能用灵剑支撑自己的身体，感觉到对方停下，她掀起眼皮看着对方。

他站立如松，面色平淡，看起来这场持久的战斗对他毫无影响。

男人终于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明天继续。”

声音清朗，但楚云潇不知是不是自己累坏了，竟从中听出一丝沧桑。

她的体力不足以支撑她回复对方，对方似乎也没想让她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确定他走远，楚云潇终于坚持不住，“啪嗒”一声坐了下去，头一歪，靠在石头上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难得还陷在沉睡中的楚云潇梦到挽月峰轰然倒塌，而自己就在山脚下，想跑却怎么也挪不开脚，眼看巍峨的山峰带着难以抵御的威压倒向自己，楚云潇拼尽全力，只能抬起一只手挡在脑袋上面。

山峦倾塌，引发的轰乱传入耳中却自动消音，变成一缕微不可查的风声，就像……

就像利箭破空的声音！

巨石之上的楚云潇霎时睁开双眼，往旁边翻滚躲开近到眼前的剑刃。

从山峰间隙中透下的光亮照在来人面上，斑驳难辨。

他未说一语，见一击不中，继续挽剑而上。

两人又是一番对决，同样等到楚云潇精疲力尽后，他才消失在原地。

没错，就是消失在原地，像风一样，就那么消散了。

但这是须弥空间，这人不一定是“人”，再玄乎也能接受。而且此时已到正午，打了一上午的楚云潇脑袋昏沉沉的，只能打坐回复体力，来不及思索对方的身份。

因为对方走的时候说：“等你休息一阵继续。”

完全没给楚云潇拒绝的空间。

一个时辰后，男子再次出现。

这次，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直接亮出灵剑。

山中无日月。男子每天都会来找楚云潇比试，不管阴晴雨雪，从未缺席。山间郁郁葱葱的林木渐渐枯黄凋零，白雪落在两把灵剑上，覆在四周的山峦上，万空寂静。

两人足尖一前一后点落于冰封的河面，留下浅显的印子，很快，又在东来的暖风中随着冰雪的融化而消失，被潺潺流水带向远方。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竟过了一个四季。这期间，通向须弥空间外界的通道一直没打开，看来此间的时间流速并不与外界相同。

楚云潇坐在溪边，照例享受着每天中午一个时辰的中场休息。身旁的灵剑散发着浓郁的灵气，可是剑身却不复从前的锋利。

这一年来，神秘男子总会定时出现，然后一言不发和她对战，一开始，她总被对方压过一招，后来，她剑法愈发精进，破生剑更是参悟到第五层，可还是被压一招。

上好材质所铸就的灵剑竟被对方的剑砍出磊磊痕迹，一些坑洼她尚且能修复，可是靠近剑尖的一块残缺，她却是无能为力，只希望出去之后能请人帮忙修复。

她便明白，对方修为看似只在自己之上一点点，实则深不可测。

同样她也明白，对方其实是在教授自己，他的来历不明，可剑法着实精妙无比，大开大合，古朴厚重，却变化万千。

只是越到后面，她就越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时辰已到，男子从林中走出。

楚云潇已做好过招的准备，对方却一反常态，并未对她出手，而是说了第三句不同的话：“跟我来。”

楚云潇不疑有他，信步跟在其身后。

刚一接近，四周空气便涟漪似的波动起来，明明是平常走路，周围景色却飞速往后退去。

不，不只是退去，她还看到山中从空无一人，到渐渐有了人烟，而后人群聚落，房舍俨然，突然灾祸四起，狼烟熊熊，生灵四散，山又回到了从前的寂静的山。

直到又一群人来到这里，亭台楼阁拔地而起，复道行空、丹朱飞壁，有一人在其中一块山壁前凝视许久，忽然寒剑出鞘，跃然空中，凌笔挥洒，顷刻落在地面，而山壁上“太阿”二字，厚若千钧，灵气逼人。

楚云潇按不住心中激荡，双目紧紧凝视着刻字之人，就在这个场景马上消散之时，那人似有所感，回头朝她这个方向虚望，两人的目光隔着岁月长河在须弥空间对望。

！

楚云潇震惊地看着那个位置，那人的相貌牢牢印在眼中，哪怕人影已经消散。

此时，前面的人像是察觉到什么，回头看了她一眼，瞬间，方才那张脸与他完全融合！

楚云潇怔怔的，只能凭本能跟着人走。

一个名字在她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她低声喊了一声：“闻道前辈？”

恰好此时男子也停下脚步，听到她的话，转过身来，不避不移地“嗯”了一声。他的目光依旧是淡淡的，却不是往日的冷漠，而带了一丝笑意。

“还有人记得我。”

楚云潇道：“当然记得！”

传闻中，仙魔大战后，一代剑宗闻道在战场的废墟上开宗建府，依山为名，石刻“太阿”，广收弟子，庇护一方，为后世称道，为太阿众弟子敬重。

她万万没想到，这些日子教授自己剑法的竟就是太阿的开山祖师！

楚云潇当即半跪于地，难以抑制心中的澎湃：“弟子凌清拜见祖师！”

闻道有片刻的默然，似是被她一声“祖师”镇住了，扯了扯嘴角才道：“起来吧。”

他不给身后这人说话的机会，生怕对方再次语出惊人。

“你是千百年来，第一个寻到这里的弟子，说明你我有缘。”

“我见你根骨奇佳，悟性甚高，勤奋好学，我太阿也算后记有人。”

楚云潇没想到前辈对自己评价这么高，愣了一下，道：“前辈谬赞。”

闻道摆摆手：“你不必自谦。我观你良久，确是可造之材。故欲将此地宝物赠予你。”

楚云潇又是一怔，虽说确实是因为选取宝物而来，可她以为得到先祖指点，就是这里的机缘，难道还有其他的？

看出了弟子的惊奇，闻道笑了笑，转身让出视线：“你看。”

楚云潇闻言看去，一桃一李一玉兰，三棵大树错落而立，茂密的叶子层层叠叠，洒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这是……十里花林？”

闻道：“正是。”

他走过去，手轻轻一扬，最粗壮的玉兰树干蓦地出现一道口子，一块漆黑的物体从中飞出，被闻道一把抓在手里。与此同时，三棵大树中各自涌出一缕似雾似气的幽白，涌入那块漆黑之中。

楚云潇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源灯长老讲的那个传说。

接下来，闻道的所言便应证了她的想法。

“万年前，我从神魔大战中存货下来，却也不复盛年，自感不久于天地，自眠于手植树下，我的剑已生灵智，不愿存于世间，虽自断于吾身侧，只留一残片融入树枝，剑魂不灭，随古树而长。”

“如今，我把它交付于你。”

闻道摩挲着黑色碎片，良久，递到楚云潇面前。

楚云潇听了对方的话，看着眼前的碎片，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哀伤。

她珍重地奉上双手，接过碎片。突然，其貌不扬的碎片中，剑魂一跃而出，围绕在闻道身边，似在叙旧，似在倾诉。

闻道手指轻轻触摸了一下，叹道：“去吧。”

剑魂飞速游动，隐约传出一声清越的剑鸣，随即再次没入碎片。霎那间，碎片光芒大盛，在这极亮的光芒下，楚云潇察觉身侧灵剑发出震颤，储物袋中也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她欲打开查看，一个盒子便迅速飞出，正是在秘境中得到的“寒冰铁”。

闻道看见此物，点点头：“这倒是个好物件。”

说完，他手一招，楚云潇的灵剑瞬间飞出，横在他面前，手中黑色碎片突然挣脱开来，同寒冰铁一起飞到了灵剑上。

闻道一手掐诀，一股蓝焰凭空而生，灵剑在火焰的炙烤下融化，闻道把碎片和寒冰铁融入进入，重新塑形，冷却。

一把银黑利剑静静悬于空中。

闻道收回手诀，灵剑顿时绽放出寒芒，活过来似的直朝楚云潇飞来，绕着她一圈一圈地转。

显然开了灵智。

“它在叫你为它起个名字。”闻道笑看着像是兴奋极了的灵剑。

“起名字？”楚云潇看了看灵剑，又看了看闻道。她突然想起来这一年来两人的对决，想起了方才一路上看到的岁月变迁，想起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她又想起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信念。

她说：“问道。”

“这把剑，就叫做，问道。”

问道于灵剑，悟道于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