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飞尧没有再耗费资源设封灵阵，同时也也并不再绑着她。

就像仿佛知道她不会再逃跑一般，他给了林淮极大的自由。

也让她极度的烦躁。

“你就不怕我趁你睡着的时候，杀了你吗？”林淮的声音没什么波动，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只嘴角勾着充满恶意的笑。

顾飞尧将佩环重新系在她的脖子上，拉长的绳结在他指尖缠了几圈，堆在凹陷的锁骨处。两人现在依旧在那张床上，林淮平躺着，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看得出来很想在俯身拨弄她脖子的某人身上，盯出几个洞来。

她前世从来没跟这家伙同床共枕过，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睡前的小动作居然能这么多。

顾飞尧没有束发，他长长的发尾扫过她的手臂，很痒，很想直接给他一剪刀全咔嚓了。

“好啊，如果你想的话。”他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甚至故意将毫无遮挡的脖子暴露在她面前。

林淮毫不犹豫地抬手掐了上去，手指收紧的瞬间，也毫不意外地看到那一片苍白的皮肤迅速充血变红。

那张面对着她的脸，却依然在笑，血色只蔓到耳畔便停了下来，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唇色，苍白中带着青色。

他在看她，湿润雾气爬上这双眼睛的瞬间，林淮几乎以为他哭了出来。

草，她突然松开手，用力把人推到了另一边去。

且不说根本掐不死他，两人现在的姿势也很不对劲，林淮觉得自己可能也被这混蛋的疯劲传染了，否则，怎么会做出这么幼稚的行为。

“你准备什么时候开炉？”她等得要不耐烦了。

顾飞尧顺从地仰躺在她身边，喉咙中溢出几声咳嗽，好久之后，才再度开口：“明天要出门吗？有个新秘境，我想你应该会想去玩玩。”完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林淮瞳孔收缩，什么新秘境？

她前世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新的秘境出现。

果然，他的声音毫不停顿，又道：“说起来，你应该也很熟悉。那座寒潭。”

林淮侧过脸看他，咬牙怒声道：“你在我身上放了什么东西？”

秘境能够屏蔽一切神识，就算他是化神，也没办法如此清楚地知道她去了哪座秘境。

顾飞尧垂下眼睛，好像被她这声吼得很委屈，好半天之后，他才重新挑起眼睛看她，语气不大开心，却还是又问道：“明天出去吗。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出门了。”

林淮猛地坐了起来，瞪着眼睛看他：“我看不用等明天了，不如就现在？”她受不了了，她现在就要捅死他！

她鞋子也没穿，拉着人下了床，怒气冲冲地就要往外走。

还是顾飞尧看不下去，把她的鞋子揣怀里带上了。

好在林淮的理智还没全部消失，知道避开顾飞尧那些走狗。她的脚步很快，没有被扎束起来的头发风一样飞起来，一路没有碰到任何人。

顾飞尧顺从地被她带着走，十分从容，非常纵容。

他好像预见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却一点都不在意。

身后人的心跳仿佛静止，风声越盛，完全听不到他的呼吸声，林淮几乎要以为自己牵着的是一具尸体。

林淮骂了句脏话，如果顾飞尧真是尸体，那想必会减轻她很多不必要的工作。

一路通行无阻。

炼器门有一座单独的山门，被唤作月门。

满月之时，皎月仿佛被这座山捧在头顶，因此得名。

山顶特意修建了一座亭子，名为摘月亭，用以顾飞尧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在这里赏月。

同时，顾飞尧的住处亦在峰顶，距此处不远。

于是很快，两人都站在了摘月亭外。

头顶酝酿已久的劫云，几乎是瞬间，就聚拢在了一起。

轰隆声仿佛贴耳响起，让人毛骨悚然。

林淮瞪着他，刚要放狠话。

顾飞尧突然半蹲了下去，握着她的脚，在自己的衣摆上擦了擦灰尘沙砾，然后往他带来的鞋子里放。

林淮抽出脚，直接踩着他的手，顺势把人压在地上。

从平坦紧实的胸，到微微上下滑动的喉结，她用了十成的力气，毫不留情。

但对一个化神来说，恐怕只是挠痒痒的程度。

也绝对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被她一脚踩到地上。

但顾飞尧丝毫没有挣扎，往后仰倒时，甚至帮她稳住了重心，不让她一脚踩空。

在喉结被压住时，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苦闷哼，但终究没有推开她，甚至握紧了她的小腿。

林淮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也懒得跟他继续玩下去，头顶的劫云越来越深。林淮知道，就算今天九十九道雷劫都下来了，如果他要躲，她拦不住。

所以她没打算真在今天鱼死网破。

林淮要的是，他死掉，可不包括搭上自己。

“顾飞尧，”林淮眯起眼睛，声音无意带上了前世睥睨一切的气势。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神情冷漠，仿佛注视的只是一块石头。

还是很碍眼的那种。

顾飞尧原本只是哄着林淮玩而已，突然被她用这种语气道出名字，耳边仿佛烟花迸裂般，头皮阵阵发麻。不为人所知的隐秘地方，好似有电流流过。但他面上神情，倒依旧很从容。

明明如此狼狈，所有命门大开，此刻他仿佛不是毫无防备地被人踩在地上，而是好整以暇地正襟危坐。

一声鼻音发出，顾飞尧嗯了一声，像是回应。

林淮眼神里没有一丝感情，语气倒又急又快：“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恐怕散心是散不了了，师尊不如让干脆我捅几剑降降火气。”

她在激他。

等他受不了，早点把炉子开了，她也好早点弄死他。

大不了打一架。

顾飞尧突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种勾勾唇角，用来骗人的假笑。他唇齿大张，嫣红舌苔一览无余，蓄在眼底的泪满溢顺着眼角滑落下去，林淮都以为他快笑背过去了。

她不耐烦地踩上他的嘴巴，脚趾很快被濡湿，她又嫌弃地在他衣领处蹭了蹭。

顾飞尧还在笑，仿佛停不下来一般。

从他喉咙里，声腔中，传来阵阵极为恐怖的咳嗽声。

林淮心道，如果他能就这么把自己给笑死，也算是不错的结果。

见林淮要走，他突然攥住了她的小腿，勉力撑起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

那是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

没有任何花纹装饰，材料也很普通。

唯一的熔铸材料，是满大街最常见，甚至卖不上价钱的那种铁矿石。

用林淮早先的话评价是，破铜烂铁。

但她的眼神一凝，在这柄剑上注视良久，没有动作。

这是她前世的本命剑。

顾飞尧当时发完疯后，特意给她赔罪的东西。

用顾飞尧心头血浇筑，炉子烧了整整一年时间，才让器灵愿意从里面出来。

把她投进炉子之后，顾飞尧被雷劫又劈没了半条命，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练完这剑，差点连剩下的半条命也没了。

林淮沉默地收回脚，踩进自己的鞋子里，从他手里接过剑，到一旁坐着去了。

剑一入手，她就发现了不对劲，这剑还没有生出器灵。

林淮皱了皱眉，突然想起，这时候顾飞尧还没发疯，自然也不会给一柄凡铁注灵。那他怎么还随身带着它？

顾飞尧依旧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

林淮随手揪了片叶子砸过去，问道：“这剑你什么时候炼的？”

那边半晌没有回答。

林淮干脆捡地上的石头砸他，力气很大。

顾飞尧动也不动，任由她砸，半晌后，嘴唇微动，声音却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被风吹成模糊的字句。

林淮很用力才听清，他说的是，两百三十年前。

他终于从地上坐了起来，漂亮苍白的脸，变得很狼狈，像是被谁狠狠欺负过。当然林淮绝对不承认是她弄的。

“我十五岁那年，炼的第一把剑。”他浅浅地笑了笑，仿佛夜昙，转瞬即逝。林淮还没有捉住，那笑便立马消失了。

今天果然诸事不宜。

林淮心里暗骂。

她自认杀他的心没有动摇，但手中的剑，却迟迟没有抽出来。

是被他气得上头，才想立即动手，既然她现在气消了，自然也没了动手的理由。

何况就是加上雷劫，她今天也没把握让他乖乖躺平送死。

林淮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她将剑扔回去，不耐烦道：“你还要在地上躺多久？”

清脆的剑鸣声响起，这柄剑，还未生出器灵，倒居然有了剑意。也不知道他一个器修是怎么养出来的。

剑砸到身上时，顾飞尧的眼神暗了暗，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将这剑又重新收了回去。

林淮见他收回了那柄剑，也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没必要生出的良心，再一次被掐灭。

顾飞尧收了剑，却并不起来，反而朝她伸出手，眼睛亮得吓人：“起不来了。”他在示意她拉他。

林淮怒气冲冲地走过去，看起来很想再一脚把他踹回地上。

她还是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