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海长这么大还没有摸过一两银锭子，今年就要摸到了吗？

唐绾妆笑着说是。

大儿子唐大海一脸喜滋滋，娶媳妇儿那天也没见这般喜滋滋，唐长贵但觉无比刺眼，重重地跺了下脚，气哼哼的。

“唐绾妆，你想坏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老祖宗说父母在不分家，你把老祖宗的话当放屁？”

料到会遇上阻力，唐绾妆早想好了应对之策，谁家有阻力谁家内部商量解决呗，她不急不恼地挽唇一笑。

“二叔，老祖宗还说父慈子孝呢，大海哥分家分户怎么了？是不是你平时苛待大海哥？所以担心他分了家不孝敬你？”

妥妥的祸水东引！

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唐绾妆只想当个小村长带领村民奔小康，不想浪费太多精力搅合谁家的家务事。

唐长贵倏地噤声，仿佛胸膛被炸开了一道大口子，寒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呼往里灌，两个儿子都分家分户，就意味着他的晚年只能喝西北风顶饱。

倒是唐大海嘿嘿笑了声，“妆娘，我爹不怎么折腾我，就是唠叨唐燕不会生儿子，唐燕受不了了就和我闹别扭，分家分户后，我爹肯定唠叨得少了，唐燕也就舒坦了，我们的小日子过好了，少不了给我爹打二两酒孝敬他。”

唐长贵胸膛的大口子缓缓地合上了，难看的脸色缓和下来，一旁的宋春桃也松了口气，不用再担心父子俩当众厮打起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尤其是婆媳经最难念，所以唐大海开了头，其他的年轻夫妻都动了分家分户的心思，毕竟只有媳妇儿气顺了才能过好小日子。

还有不少待嫁的姑娘，她们听了这第二条，一个个都心花怒放，比过大年还高兴，不过是偷着乐，毕竟和家里以及未来的婆家还有两场硬仗要打，得养精蓄锐。

满脸喜滋滋的唐大海问了唐绾妆几个字后继续念，“第三条，村里支持十二岁到五十岁年龄段的村民去雁州做小买卖赚钱，村里提供免费骡车代步，一个月后落实。”

脑子好使的村人，马上反应过来这第三条和第二条关系密切……只有赚了钱腰包鼓起来，才能挺直背脊向家里提出分家分户。

唐绾妆真的想让村民富起来，现场村民穿的粗布衣服大多打着补丁，没有打补丁的也洗得泛了白，这一目了然又浓稠的贫穷扑面而来，令她窒息难耐。

这惠民书的第三条就是支持村民动起来，走出去，没婚嫁的，男的攒媳妇本儿，女的攒嫁妆，有家室的更得赚钱补贴家用。

唐大海问了唐绾妆几个笔画繁多的字，继续念，“第四条，即刻起，所有村民不得聚众议论东家长西家短，不得传播流言蜚语，对明知故犯的村民从重处罚，直至开除沐月村户籍，以上每一条的最终解释权归代里正唐绾妆所有，再想到什么以后补充记录。”

这第四条，唐绾妆是用来对付刁民的。

唐大海已经成了唐绾妆的死忠粉，适时地询问，“妆娘，五十岁以上的村民要是犯了第四条，是不是就没有那一百文补贴了？”

唐绾妆点点头，“我希望每家每户的老人把聚众闲扯的时间利用起来，比如可以帮儿女带带孩子，或者进山里挖野菜采蘑菇，家里吃不完晒干了拿到雁州换了钱补贴家用也不错。”

唐绾雪帮腔，“我姐姐说的都对，大家聚在一起说别人的是非长短也说不出来一个铜子儿，不如想想怎么把自家的日子过好。”

一些平时嘴快爱多嘴的女人忍不住捂住了嘴，想着回家打糨子把嘴糊上半天适应适应，慢慢适应，反正不说别人家的是非长短也憋不死人。

唐长贵心里空空落落不得劲儿，压在心底的一句话忍不住说出来，“唐绾妆，你要是做不到怎么罚？”

唐绾妆浅浅一笑，“二叔说说想怎么罚我？”

唐长贵绷着老脸，老气横秋，“你做不到，卖身请大家吃饺子。”

唐绾妆笑着反问，“那要是我做到了，二叔也卖身请大家吃饺子？”

唐长贵被怼得一张老脸赛猪肝，“你……”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他了，他不想被气死，重重跺了下脚，转身便走。

唐绾妆微微蹙眉，“没别的事儿，大家各回各家去吧！”

惠民书的好处摆在那里，大家如坐春风，说笑着满意离去，眨眼间只剩下唐大海和唐小三。

“妆娘姑姑，你糊弄得了别人糊弄不了我，你来这么一出就是评书先生说的缓兵之计，你要是答应让我蹭顿午饭，我就不说出去。”

唐小三一双老鼠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唐绾妆，目光阴鸷又猥琐，如吐着信子的毒蛇。

“我拜托你赶紧说出去。”唐绾妆斜扫了他一眼，惠民书里好几条都有落实期限，她的缓兵之计又没藏着掖着，就是正大光明的缓兵之计。

唐大海作为有家室的男人，厌恶极了唐小三这猥琐轻浮的目光，抡起了拳头，把他撵出去。

唐绾雪把唐绾妆拉到了一旁，小声询问，“姐姐，惠民书最后一条……你是怕村里人议论你的身份来历？”

唐绾妆月眉微蹙，“有这层意思，不过我要是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大家就不会过分针对我，反而是唐清馨，她才是我的劲敌。”

唐绾妆没说出来的是，她站在明处，唐清馨如果集中火力对付她，唐绾雪就会轻松点。

“哎哟，这是谁的大氅？好端端的弄脏了！”黄氏语气染了嗔怪，把她们在路上采的鸡枞菌，摘的香椿和荠菜都倒进柳条笸箩里，皱眉看着大氅。

“伯母，没事儿，就是一个朋友的大氅，等我洗干净了哪天碰见他就还给他。”唐绾妆接过来大氅团了团，不动声色地敷衍过去，好在黄氏再没有追问什么。

门吱呀一声打开，唐大海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块偏肥的猪肉，二斤多的样子。

“伯母，看看我机灵吧，把这块肉藏树上了，不然我爹又得哔哔好几天，这肉太肥了，路屠夫便宜处理才要了二十文，就是路屠夫说做不好不好吃。”

唐长平眼里泛起暖色，这个侄子真惦记着他生病，比他那个弟弟体贴多了。

黄氏也很高兴，拿着肥猪肉有些茫然，“这么肥，炼油吃油渣好不好？”

唐大海摸摸后脑勺，眼巴巴的，“伯母，不能吃饺子吗？”

“……包饺子很麻烦。”黄氏担心唐长贵折回来，要是让唐长贵看见唐大海偷偷买了肉，又得闹腾好几天。

“伯母，我来包饺子，你生火吧！”说完，唐绾妆洗手和面放在一旁饧面，接着拾掇那块猪肉。

清洗一遍后，唐绾妆先把猪皮割下来放在旁边，把肉切块切片儿，运刀如飞剁馅儿。

在现世，自从得知家用绞肉机可以充当毁尸灭迹的杀人案凶器后，唐绾妆便很膈应那玩意儿，宁愿亲自剁肉馅儿。

剁好了肉馅儿，唐绾妆但觉手腕酸痛，因为这身体的前主人不喜欢拿厨刀，更喜欢捏绣花针。

唐绾妆揉着手腕出了屋，看见唐绾雪已经择好了香椿，鸡枞菌和荠菜，唐大海从井里打了水，帮忙洗干净这些野味。

唐绾妆从菜畦里割了一大把韭菜，又刨了两棵肥嫩的隔年大葱，择好洗净。

“猪肉香椿馅儿，猪肉荠菜馅儿，猪肉韭菜馅儿，只弄三种馅儿好不好？”唐绾妆本人喜欢花样多，就现有的食材来说，她还可以多弄两种馅儿，猪肉大葱馅儿，猪肉鸡枞菌馅儿。

“好啊好啊，妆娘太会做饭了。”唐大海说着话，咕噜一声，狠狠地咽了下口水，听就听馋了。

唐绾雪眨眨眼，凑到近前咬耳朵，“姐姐，就算是大海哥买的猪肉，伯母也嫌费葱费韭菜呢！”

唐绾妆微怔，悄声回应，“那以后我们赚钱买食材，最多两三个月后，我们就搬出去住。”

唐绾雪寻思着搬出去住就自由了，一高兴吧唧，在唐绾妆脸上狠狠亲了一下。

一旁的唐大海吓得脸色都变了，“你们……”

唐绾雪翻了个白眼，“大海哥，你干嘛变脸变色的？想哪去了？我和姐姐都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你说说我从京城回来是不是变漂亮了？”

唐大海被唐绾雪缠住了，唐绾妆笑了笑，转身回屋忙碌。

看着唐绾妆娴熟地拌好了三种肉馅儿，黄氏笑了，“妆娘真会吃，我们也跟着有口福了。”

唐绾妆擀饺子皮儿飞快，麦穗饺子是猪肉香椿馅儿，元宝饺子是猪肉荠菜馅儿，月牙饺子是猪肉韭菜馅儿。

包好了饺子，唐绾妆又做了猪皮冻，鸡枞菌蛋花汤，黄氏捞出来两根腌胡萝卜，唐绾妆切了细丝儿充作凉菜。

三样饺子煮好出锅舀入碗里，大家举筷开吃，吃相陶醉。

唐长平好多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现在却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二十个饺子，“我活这么大吃过好多次饺子，第一次吃这么香的饺子，三种馅儿都香得形容不出来。”

黄氏点头附和，一样的食材如果让她做，她真的做不出来这么好吃的饺子。

唐绾雪埋头猛吃，收获一个厨艺精湛的温柔姐姐，她赚大了，翘起来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唐大海农闲时经常在雁州打短工，经常在小饭馆吃午饭，还是被唐绾妆的厨艺震撼得不行。

“妆娘，你做的饺子太香太好吃了，要是去雁州城里开家饺子馆，客人一准多得能踏平门槛，这个猪皮冻，这个蘑菇汤，也比那些小饭馆做出来的好看又好吃。”

荠菜和香椿特别鲜嫩，咬在嘴里唇齿留香，唐绾妆也觉得好吃，但是在雁州城开家饭馆并不容易，首先得凑足本钱，拉村民入伙？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吃着饺子的唐绾妆为凑钱发愁，侍卫钱海蹲在墙根嫉妒死了唐大海有饺子吃，他只能就着暮春的风啃干饼子，同为男人不同命。

饭后，黄氏洗刷碗筷，唐绾妆把剩下的十五个饺子用浸湿的荷叶包好给了唐大海，“唐星的份儿。”

唐大海乐呵呵的，和唐长平闲聊起来。

唐绾妆随意地翻看着村民的花名册，唐大海晃过来晃过去晃得她头疼，这个年轻的庄稼汉穿着露脚趾露脚后跟的麻鞋，粗布做的上衫下裤都打了好几块补丁，真不知道他傻乐什么。

“大海哥，你女儿唐星几岁了？”

唐大海脸上的笑容僵住，“……六岁，是不是领那一两银子的奖励，对小孩的岁数有要求？”

唐绾妆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想问问，你成家六年多了，攒了多少私房钱？要不要和我合伙做生意？”

唐大海苦笑，“妆娘，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连十文钱也拿不出来，一年年下来，我没少打短工，赚的钱大多给了我娘，我爹隔三岔五得喝盅小酒，我弟从娘胎里出来时身子就弱，断奶后要是吃不饱饭就得躺几天，染个风寒一个多月也好不利索，抓药比吃饭还费钱，我偷偷留下几文钱都是给唐燕娘俩买口稀罕吃的，哪能攒下私房钱？”

唐绾妆没想到唐大海穷成了这样，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安慰。

唐大海说起了劲儿，“咱们村里，一天三顿能吃上饱饭，过大年能换身衣服，这就是好人家了，你不知道娶个媳妇儿有多难？谁家娶媳妇儿都得挨门挨户磕头借钱，娶了媳妇儿还得勒紧裤腰带省十来年才能打完饥荒。”

唐绾妆难以置信，“你娶媳妇儿也这么费劲儿？”

唐大海忍不住嘚瑟，“我多机灵啊，早早打听出来唐燕和我出了五服能成亲，我们一起上山砍柴下河摸鱼早早看对了眼，我丈母娘怕我搞大唐燕肚子不好看，只要了三两银子的聘礼，我弟娶那个母老虎足足花了五两银子哪，人长得丑又泼辣，不会做饭也不会做针线活儿，亏死了。”

唐绾妆揣测唐燕摊上唐长贵那个公公，日子肯定不好过，“有道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糟糠夫妻患难容易富贵难，你以后有钱了应该好好补偿唐燕。”

唐大海咧嘴笑了，“我知道，等分家分户领上那一两银子，我先给唐燕和唐星扯身新衣服，保证让她们娘俩顿顿吃饱喝足，争取再生个大胖小子，孩子老婆热炕头，我这一辈子就圆满了。”

又聊了一会儿，唐绾妆确定了一个事实，沐月村的村民真的很穷，即便家里攒了点钱也是用来娶媳妇儿的。

如果让他们拿出来做生意……短时间内，还未站稳脚跟的唐绾妆难以说服他们，她也不忍心抠那点钱。

也就是说，拉村民入伙和她一起开饭馆不现实，村民们得先解决温饱，她只能靠自己攒本钱。

唐绾雪的屋子很大，多唐绾妆一个人也不挤，唐绾雪打开几个箱箧，把里面的衣服绣鞋和各种各样的首饰拿出来，献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