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承霖转过头不去看。
他觉得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太丑陋了,那男人笑意盈盈跟她相对而言,并且她用那种只在他面前才会露出的笑容去回应的时候——他体会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冲动,想上去揍人的冲动。
“追妻宝典”大忌之一:
吃飞醋,会让你显得为人浅薄。
如果要吃醋,请高明地吃,露出委屈让她内疚。
台上的试演不过短短几分钟,结束在男主伸手护着女主下楼这一幕。
胡繁生的手落在花枝雪背后,虚虚隔开约莫几公分,转身而下的时候,因为角度的关系,让人觉得那只手贴在她腰线上。
厉承霖眼神渐渐凌厉。
陡然冷下来的气氛让莫问心里一抖,他看了看厉承霖的表情,连忙岔开话题:“最后一组了,我们从后门出去吧?”
“走。”他不多说话,面沉如水。
导演组展开激烈讨论,给刚才的十组试演打分,而莫问和厉承霖的脚步声让他们齐刷刷往后看。
中方的工作人员约莫是学校的老师,扬声问:“你们哪个系哪个班的?这儿封了做考场不知道吗?”
试镜环节一点点意外都可能被放大,他索性先发制人。
厉承霖自然不予回应。
他冷然朝他们看过去一眼,甚至鼻孔里微微哼气,手握着后门的把手拧开了门。
“请把他留下。”导演组一直不吭声的长胡子老头突然开口对校方工作人员说,“那个年轻的,请他过来。”
厉承霖站在后门的门口,面上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霜,加之他早早有了威压人的气势,让人不敢开口惊扰。
校方工作人员走过来,一边口吃一边沟通来意。
莫问很怕自己这个新老板当场发作。现在十分后悔自己这个自认高明的骚操作让他看试镜,许多人如果没经历过心理建设,突然看到心上人跟别人演对手戏的刺激场景,多半会陷入自我怀疑。
在表演专业里,甚至有教演员如何从剧本中抽离出来的课程——就很适合现在的厉承霖学习。
“那个长胡子的导演组组长,也是我们这部电影的总导演雷诺,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
“这我不好多打听,肯定不是坏事。”坏事就不会这么客气。
这个导演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反复无常。
莫问很怕他摔门而去,但厉承霖居然立刻收敛起他身上四溢的威压之气,像一个最普通常见的,因为沉默话不多而人员普普通通的大学男生,走到导演组面前。
莫言小心翼翼看着他。
“请让他在那把椅子上坐下。”总导演操着并不熟练的英文对校方人员说。
厉承霖开口就是有一口流利的法语:“如果英文不熟练,你可以跟我说法语。”
对于雷诺而言,如果不是皮克索老板亲自拉下脸来求,他是不会离开欧洲这么好的创作环境,到一个语言不通,文化隔阂又那么大的国家来导演一部电影的。
他来了三天,还没遇到一个法语足够流利的翻译。
乍然听到语音如此标准的人,还是个候选演员,顿时有些惊喜。
“我说一段戏,你来表演一下。”雷诺说了一段男主时途在实验室给众师弟演示实验的戏,结果因为女主到来而打断。
这段戏,雷诺自己感觉如果没看过整本剧本或小说,很不好代入。
原著小说有大段对于男主内心想法的解读,但呈现在剧本中只有短短几行字:
“实验室,众人围观。
时途指着那台简陋但初具雏形的设备,介绍其背后理论。他已经讲过两次,第三次讲的他已经不耐烦,面露不耐,声音渐渐干冷。
与此同时,有人敲门,温萧清甜的声音响起:“有人在吗?我进来了。”
时途冰雪消融。”
就这么一小段。
但要演出这里的层次感,有一定难度。
早上的男演员试镜,用这一小段打回去十个,剩下十个和下午的女演员搭戏。
雷诺没问过厉承霖要不要试镜,他武断地认为既然出现在这里就是来试镜的。
熟悉他的工作伙伴面面相觑,看着台上的厉承霖捏了把汗。
莫问现在十分后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他带进来。
台上,厉承霖微抬下巴,泰然自若地坐下:“抱歉,我不是演员。”
正当众人以为这是明确的拒绝时,雷诺却站起来说:“你,请等一下,我们选一下女主角,你可以试试搭戏。”
他依然不放弃。
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眼前的人非常适合这个角色,错过他一定会后悔。
刚才的十个试镜他们已经有明确意向,这会儿很快投票选出了结果。
校方老师从雷诺手上接过十号试镜演员的号码牌,打开门宣布了初步筛选结果:“刚才抽签十号的演员请准备下一轮试戏。”
现场唯二的那个旗袍女拧着腰站起来:“我就说你是内定的吧?还不承认。”
其他凑数试镜演员看了看花枝雪,又看了看她,三三两两地议论:
“算了,本来就是投资方选的角,我也就是来凑凑数,涨点经验的,这不是也算试过国际剧组的戏了嘛。”
“既然内定了干嘛还涮我们?是看人闲得慌?”
“算了,别被人带,这人搅屎棍吧。”
“好烦潜规则啊……”
花枝雪对这些非议自动免疫。
她曾也是门外排队等戏的龙套,特别理解跑来跑去一场空的落差。
更何况,有些解释越描越黑,还不如等有了成绩自然打脸。
于是她不辩解也不承认,一脸平静地跟着老师重新回到试镜大厅。
莫问从后门灰溜溜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禁咋舌,意外这姑娘小小年纪竟然能忍得住这一行每天换着花样上演的大戏。
漂亮!
可塑之才!
花枝雪站到试镜台前,意外地看到厉承霖在那大爷一样坐着。
和现场格格不入。
台下乌压压一片都是人,她上前把他拉起来:“你怎么在这?快走快走,我还有下一轮试戏。”
看到她人,他板结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问雷诺:“你是想让我跟她试戏吗?”
雷诺点头:“这是今天试镜合格的女主演,我想看看你跟她搭戏。”
厉承霖:“首先,我跟她都不是演员,第二,我是她男朋友。”他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的手,“所以,可以吗?”
花枝雪皱眉,脸上就差写着:你不要闹。
雷诺:“当然可以。”他挑出来一场戏的剧本给他们。
花枝雪怎么都没想过,居然要跟他对戏。
她想起室友跟她说的金玉良言:“你以后可千万别找圈里的男人啊,都一个个的过眼不过心,走肾不走心。这也就罢了,实在不行找了圈里人啊,千万不要跟男朋友演对手戏。”
“你知道为什么?这男女之间最上头的就是暧昧的时候,你跟他太熟了,嘿,就演不出那个感觉,再有啊,他再理解你再大度,一想到你在别的戏里跟别人演对手戏,总会有点介意的。”
真没想到在二次元,她居然喜提和男朋友演情侣的职业里程碑。
她低头看递过来的剧本,是一场亲热戏。
更妙了!
“杨瑞成旗袍店,温萧给时途换马褂。
窄小的更衣间,时途紧张而激动,生怕什么动作粗鲁而惊吓到温萧,可偏偏温萧就想恶作剧,踮起脚尖亲他。时途的表情虔诚而深情,捧起她脸亲吻,迷恋般轻唤:‘萧萧,我爱你。’
温萧轻捶他:‘呆子,换气都不会吗?’
这时,门被轻轻扣响,杨格物阴阳怪气地提醒。
两人顿时分开,温萧的后脑勺撞上门框,闷痛地呼出声来。”
雷诺看着厉承霖:“我给你讲戏,这场戏我希望是你来引导,会比女演员引导效果更好。”
花枝雪拉他,双眼往下一瞥嘴角一牵,用口型说:“算了吧?”
厉承霖淡笑,转过去走到雷诺跟前。
雷诺给他讲人物的设定和故事前情,用饱含深情的语气说;“你想象一下,这是一个你在脑海中想了两辈子的女人,对你来说,意义是什么?是女神,不可亵渎的女神,对吗?所以,当女神下凡亲了你,你是什么感觉?那必然是不相信,又很惶恐,对吗?再接着呢?你要有爆发力!积攒了两辈子的激情,找到了一个出口!懂了吗?”
导演组其他成员都面露期待。
雷诺对他讲戏用的方法是常用的代入,把戏掰开讲给演员听,帮助他与角色共情。
厉承霖哪里学得会代入。
他只知道自己对花枝雪的感情,就是这样浓烈又患得患失,总有一种,这一切是镜花水月的荒唐感。
他不用演别人,演自己就可以。
他比了个OK的手势。
雷诺倒计时:“三……二……一,action!”
花枝雪手上空拎着外套走到厉承霖面前,单手悬空轻拧门锁,站到他面前。然后踮脚,把衣服隔空轻轻抛撒开,绕过他肩头,像是将衣服披到他肩头一般。
厉承霖双眼温柔地看着她,那眼光深邃如水,紧绷的唇角却看得出来紧张的要命。
她双眼微微一转,然后两眼一弯,狡黠地一笑,接着双手攀住他的肩,飞快踮脚用唇碰了碰他耳垂。
厉承霖的耳尖瞬间刷红,紧接着他一把扣住人,呼吸沉重地压下来,落到她脸颊上,却是轻轻的一触。
那呼吸的轻重,转瞬间转换。
“我爱你。”他压抑地轻唤,透过这角色,表白给她听。
强烈的颤意从后背一直蹿到头顶,花枝雪突然忘词。
她瞬间出戏,愣愣地看着厉承霖:不敢相信她刚刚被他压了戏,没有接住。
台下的创作团队一时安静,雷诺站起身鼓掌:“很棒很棒。所以,你要不要考虑拍?”
团队的成员已经开始吹捧他眼光毒辣。
厉承霖看着怀里的人,眼里染着锋利的笑意:“你觉得我可以吗?跟你刚刚搭戏的人比呢?”
还没翻篇,嗯。
“不要,你压到我了。”
室友说的话是没错,但真正的原因是,你会分不清戏里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