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缘由地避开，她觉得自己像在做贼。
但这儿离得太近了，只要对方一抬头就能看见自己。
朴晚退回门内，忽然想知道她身旁坐着那位是谁。
定是位不得了的朋友，才值得程莫霄用这样有别于温和的鲜活姿容对待。
融融笑意，黑长手套，灰白风衣。
刚才那一眼居然瞥见这么多东西。
还真是...
不合时宜的好眼力。
朴晚想打个电话求证，却又不想让这询问多一层查岗的意思。
工作日理应是忙的时候，突然献殷勤也显得怪怪的。
思来想去，她找了个不太能看出端倪的理由，发了条微信。
【要不要下午来我这里试新菜单？】
朴晚偷偷前探了一步，不仅看见了楼下那位扯下手套低头端拿屏幕，还瞧见坐在身旁的大波浪伸手拨弄了一下程莫霄的头顶。
对话框里却挤过来句她看不懂的对白。
【馆里有事还没忙完，可能过不去了。】
握着手机，屏幕上每个汉字朴晚都认得，合在一起却让人发懵。
许是看自己半天没回复，手机震动，那人的来电提醒随即占据了屏幕。
“嗯？”
“今天在馆里忙点事，改天去好吗？”
又重复着商量了一遍，甚至比刚才对话框里回复的还要清晰，光是看微信回复的那句，朴晚还能给她找个托辞是在外面办事，可电话里却明明白白陈说在馆里。
“好，改天再说，你先忙。”她也面色不改，顺着话茬没有揭穿。
“...”
朴晚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寒暄挂掉了电话，她只记得在电话里应的是连借口都没法找的鬼话。
而那张熟悉的脸正在楼下吸烟区侧身捻烟，抿住烟蒂，面前还有个衔烟借火的大波浪凑前，烟尾相对。
忙着借火。
属实是亲密极了。
揣起手机，朴晚还在不动声色地观望着楼下那人。
唇角笑容恍惚难辨，明媚到有些刺眼。
都怪自己这个角度看得太祥明，才会激得心里那点不值钱的占有欲出来作祟。
拼了命地观察分析，就只为了找出和程莫霄关系匪浅，最最不一般的证据。
可结果呢？
连句真话都没得到。
可怜。
朴晚忽然想起个名字，打开浏览器凭着印象搜索输入：「余琛」
资料里显示的是位稍显富态的短发中年女士。
对不上。
嘶...
那就是位不能被知道的人。
陡然生出一股无力感，甚至朴晚连眼下的谎话都没心情去当面戳穿。
拉人沉沦，再扯人清醒。
原来她们之间的缓一缓，当真没法停在原地，来来回回，要么拉近，要么扯远。
究竟是享受这份距离，还是享受距离之间可以自如游走的亲近，她不知道程莫霄是如何想的。
不过好像...
自己现在没那么迫切地想去求证了。
朴晚撤身给Elowen打去电话，简单告知了回程。
她已经在现场简单走了一圈，没什么太大问题。更何况这两场是主办方的给定菜单，自己只负责上锅，无需额外留意，其他事情暂且不做麻烦叨扰。
虽说是给定菜单。
可也称得上是略示短板。
本次MNF展示的新品线意在健康蒸烤，品鉴有六，中西各三。
朴晚熟稔西餐，现场演示讲解不成问题；反而中餐家常菜里使用前置蒸烤的菜品不算普遍，主办方预备的菜单中却发来了烤鸭。
很苛求经验的一道。
在整鸭的处理方式上，中西餐桌大相径庭。
西餐强调足够香料的存在，而中式的更要讲求本真，不能喧宾夺主。
况且这道菜评判标准也严苛明确，外观金黄均匀，表皮酥脆多汁，肉质弹而不腻，鸭身足薄足嫩...一番下来她自己也没谱。
更重要的是，在着酸晾皮的制作上，酸气呛浓，十足惹鼻，朴晚甚至找不到合适能通风散味的地方做练试。
总不能拿去地下仓库吧？
有点棘手。
如若出炉不够鼓胀，颜色不够匀亮，油脂不够丰醇...都容易变成后续诟病她专长的置评，为了个一次性的表演，遭这些口舌怪不值当的。
经过几次摸索尝试，废了将近十只鸭子，朴晚倒是抱佛脚抱出了点眉目，没有果木吊炉，烤箱也有胜算。
代价嘛...
夜露的工作餐连续啃了两天鸭子，焦的棕的瘪的腻的，各具丑态，大家也不知道朴主厨是什么用意，怎么突然就硬是和这脆皮鸭过不去。
不仅如此，鉴于朴晚尤爱赠菜，唯独几只金黄卖相好的，统统被切片给食客桌上送了去，稍显逊色的这才全扣下成了工作餐的加餐。
每顿都有，吃得怨声载道。
然而朴晚不跟着动筷，只顾在一旁倒上半杯酒细细抿，时不时还要来两声隐意的暗叹。
表面是盯着大家把鸭肉吃完。
实际上嘛...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明显有比菜品更烦心的事。
程莫霄打电话问要不要约个时间一起去见医生，她回绝果断。
程莫霄发消息问周末活动结束怎么安排，她接腔心不在焉。
程莫霄...
避开了解释那天到底在忙什么。
宽纵着怀疑和不安在心底生乱。
明明是多问一句就能解决的事情，可这一句如若带足了刨根问底的架势。
朴晚就会怕得到的答案在自己意料之外。
难办。
那就暂时不办。
与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心思相比，MNF定在周末的线下活动要稍稍紧迫些。
虞城的“春日厨事”在产品线发布亮相的第三天，作为新年开门红的首发系列，自然引起了业内极大的关注。
产品营销方向也好，朴晚首次出席活动也好。
都是重点。
当然，仅限业内关注这个说法不够严谨，这其中还有广大MetroE的粉丝就她是否能代替自家哥哥作为同行官的二度考量。
朴晚对这些端不出十足认真的态度对待。
相较小屏幕里的只言片语和关注，她眼下更怕烤箱里的那只鸭出炉时颜色差强人意。
一场豪赌。
此次亮相的新版蒸烤箱自己也是头一回用。
再加上场堪时光顾着和程莫霄置气，忘记告知负责人员调整操作台，现在高度矮了一截，站着若是岔开腿，直播和现场都欠些美观；硬撑着吧，俯身一会儿又扯得旧疾难耐，腰间泛酸。
合着是不上不下的折磨。
好在运气不错，出炉时鸭身色泽透亮，香气热溢，卖相也饱满诱人，刀锋轻划鸭皮，脆响惹耳，光是听这声音都足够勾起食欲；呈盘已然够得上是教科书标准，只一道鸭子就在现场赚足了眼球，朴晚也在心里偷偷为自己歇了口气。
其余餐品部分就无需压力，按着顺序出盘讲解即可，活动进程比预想的快，尾声阶段已过，天色尚不算晚，红霞仍在。
只是。
一通电话掐好时间似的过来招惹结束的好心情。
是程莫霄。
朴晚半垂眼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提醒，不知道该拎出什么样的心思，清嗓顿咳两声，最后还是划开已经响了好一会儿的手机。
贴着听筒，她却没有先开口。
“晚晚？”
“嗯？”
“...现在结束了吗？用不用我接你？”
“不用，已经回滨城了，在高速。”
通话那头不依不饶：“那回去之后你有事吗？”
“有吧？”朴晚轻按扩音，打了辆网约车懒声道：“回店里一趟，今天忙得有点累。”
其实不是忙得累，只是笑得有点累。
朴晚在后厨向来没什么好脾气，冷不丁搬到大家面前来开灶，还要敛着性子，善气迎人，装得着实有些疲顿。
“好吧...那你今晚回去...嗯...早点休息。”
肯定是外放的声音在弄虚作假。
朴晚听着对面送来的回应，像是梗在喉口被不得已撞破的。
妥协。
她竟然跟着心头一软，开始谴责起自己的回绝过于直接干脆。
怎么好像自己成了罪人...
“嗯，好...”语气放缓了些，朴晚又开口浅浅补充：“你今晚也早点休息。”
不等那边再作回应，她默数三秒就挂断了电话。
在路口等了一会，又给江芥发去行程分享，随即钻进临停靠边的网约车。
和朴晚回程车同时起步的，还有辆歇靠在路肩的黑色轿车，卡在不近不远的位置一路随行。
司机正是打去刚才那通电话的程馆长。
方向盘上覆着的手还套着双黑色手套，堪堪挡到小臂位置，日将西落，用来防晒还是出于穿搭配套，不得而知。
只知晓手腕间的小幅动作透着皮料的摩擦声被放大，把车内空间衬托的安静更甚。
朴晚这两天躲得太过明显，换做任何再温静自持的人都不免生焦躁，更何况自己也不算什么温静的性情。
思来想去，应该是从那天找自己试菜开始的。
没去，在忙，脱不开身。
还有一个用来搪塞的恶劣小谎，遮掩住另外一个不能公诸于外的本相。
“程，我们现在可是共犯...”
想到这儿，程莫霄垂眸定神，单手扶稳方向盘，又把跟车的油门踩松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