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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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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这雪有意缓了缓步调。

朴晚低头原地动了动脚踝,唇瓣哆嗦:“脚没事,快回去吧好冷...”

“嗯...”

「这场雪停了之后。」

朴晚想不清自己昨天为什么给冷静想个这么文艺的托辞,那人也不拆穿,居然就跟着自己一起酸涩疼痛。

像极了上学时候看的言情小说...

她窝在床尾,偏头翘望扉窗。

铺天的粉饰没停,却是肉眼可见的规模渐小,预报软件里推测这场雪不堪一夜,捱不到明天清晨。

不过做客今晚的嘉宾,并非漫天白幕。

反而是粒小小的感冒药。

程馆长,昨天逞英雄的时候就已经初现苗头,刚才又在室内外冷热换着折腾,自从回了房间,这动不动的喷嚏夹着咳就没见停。

“啊啾——”隔着卫生间厚重的门,又是一记喷嚏,怏怏病音被蒙上了一层剧院的质感。

之前怎么没留意到原来这人身子这么差?

在化妆包里找了好一阵子,终于翻出一颗抗风寒药,朴晚穿着拖鞋踱向咖啡机,温了温水,摆弄屏幕按键,抬手把水温从五十度调低到了四十度。

四十度,好入口,忘记具体是哪天听到的台词,她端着药着放床头柜,手还执杯悬着,没来得及放下——

只怪这一连串的‘叮咚’时机不善,来得太突兀。

陡然间。

难名状的恐慌暗潮一股脑地涌上身,无声无息的在一片死寂里将朴晚通体淹没,好似一张纤实又紧绷的密布织网,络着皮层缠绕挤压,狠力掐出肤面上数不尽的小疙瘩,洪涛腥咸,把一口呼吸窒碍得举步维艰。

“哈啊...哈啊...”

喘不匀。

被驱迫囚禁在这涡流中央,她再无退路可循。

这种感觉... 比上一次在水里更身临,更明显,更沉重。

一声,两声,墙壁上的挂匣接连声声,尖历聒噪。

音源嘶狞,从门铃扬声器里钻出来,锋利,刺耳,节奏频紧,不容人喘气。

纷乱头绪,无暇思考。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像到自己陷进迷雾里,分不清此刻到底是何时。

舆论过后,谣言四起,那一个星期,每天都有急匆匆的门铃音;胆战心惊,如影随形的最后一根稻草...

分不清,分不清。

朴晚指端微颤,额角沁汗,她甚至觉得自己听力受阻,除了那门铃声,其余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

包括自己的心跳...

也包括指端脱力下砸的水杯,无声跌落在桌缘金属包边上,蹭掉了一块儿瓷釉,朴晚胡乱地俯身探摸,手被杯口尖刺划出了血。

看不见声响。

她却瞥见了掌侧那道刺眼出逃的红。

从未有如此一次,光是视觉上的‘血腥气’就足够朴晚胃里翻腾作呕。

恶心,想吐。

她突然想报警...

可握不住杯,亦难执掌手机,况且手机里又是用无数污言秽语编排出来的另一个世界。

是另个被锁死的牢笼。

朴晚既感受不到指尖的温度,也感受不到那汩汩赤红的温度。

真真假假,浮浮沉沉,似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瞬间的泄力,导致她迫切地想找到一个支撑点,腕力颓然,掌中的床单被朴晚胡攥出团褶皱,眼泪却跟着不争气地噼啪下落。

不想哭的,本来不想哭的!

但坚强在此刻褪色成了不值一提的逞强,毫无意义。

落泪,垂头,深浅呼吸。

“哈啊...哈啊...”

渗血的掌侧被她在床单上摩挲地伤口外翻,好像感觉不到疼了,除了冷。

除了冷... 除了冷...

怎么会这般严冷?

朴晚不知道。

冥冥雾障,全然寻不到一丝热源。

踢掉拖鞋,她缚茧作蛹般拼了命往被子里钻,失控的泪摔在床单的一小抹血痕上,晕淡了红色。

没空管顾。

要跑,要逃,她要从这杳渺绝望的黯色梦魇里脱身。

然后,去找灯。

只是没想到,那抹血红竟成了眼中的一盏暗室安全灯。

她独自站在冲洗相片的暗房中央,面前的显影液泡着一张张还未完全显色的画面,配着不间断的门铃声,朴晚眼睁睁地看着负片从伤口冒出,从颈窝切出,从脚底缠覆...

小道消息,花边杂志,蹭热度解读,翻不完的跟帖留言...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全挤在画面里。

一杯羹,两杯羹,勺勺将她掏空。

记忆闪回愈发鲜明真切,千方百计想逃脱的梦魇残片逐帧明朗清晰——

却中断在咔哒一声。

暗室的门开了。

有人进门拨开拢在眼前的浓浓雾,上前又把缠绕在身体周缘破碎的映像底片扯断。

旧夜得赦,丛莽郁蓊。

逆着溢目的辉耀,只看见薄肩身纤。

底片透了光,噩梦暂停在显影过程的中途,全数作废。

画面重新被誊换上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顺着被子被抬掀起的小缝,启唇关切:“你还好吗?”

朴晚瑟缩在被子里,弓背蜷身,竭力调整喘息抑住眼泪,却在和程莫霄四目相对的一霎那,又决堤了。

落泪的欲望比先前每一秒钟都要强烈。

先是无声,再是呜咽啜泣,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鼻腔酸楚,眼泪泛滥,止也止不住。

她不想哭的,真的不想哭的...

面前递来几张纸巾,柔声细语:“怎么了?”

透着斑驳噙泪的目光,连一向好整以暇的程馆长都跟着生动了不少。

在如此生动的程馆长面前,自己这可怜样子好丢人。

哪怕是当年这些事都没在别人面前哭过,现在哭哭啼啼好像博同情一样...

危机感倏来忽往,怪不好意思的。

朴晚吸着鼻子,伸出手贴了贴眼尾,涂去停在脸上的泪,而掌侧那抹血痕就被眼前这人轻易瞧了去。

“怎么还受伤了?被什么东西伤的?”程莫霄轻轻撩开被子,握住手掌仔细查看伤痕:“疼吗?”

一声关切,让朴晚又酸了鼻子,她呆呆地盯着那人动作,轻轻摇头。

眼见着程莫霄起身翻包,再回来时,手上多了根碘伏棉棒和加大创可贴,屈膝半跪在床边悉心消毒,动作轻柔。

好在伤口不严重,只需简单处理,包好手掌,程莫霄这才再次坐回床边给她掖了掖被角,不远不近地温声唤着:“晚晚?”

语间游移,朴晚闷声应:“嗯...?”

“刚刚是酒店送干洗上门,衣服都洗好了。”

她听着陈述,在偷偷咬了下口腔内颊侧的肉,机械地点了点头,没做应答。

程莫霄倒吸了口凉气:“那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要躲进被子里哭吗?”

鼻音重重,小小感冒居然让这么大一只程馆长变得更无公害了。

向上挪了挪身,朴晚倚着床头,神色躲闪。

本来也不是什么可以说出口的光彩事,可越是竭力遮掩,越是欲盖弥彰得过分明显。

“不想说吗?不想说也没关系。”程莫霄叠换了条腿,温声继续:“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可以和我讲。”

朴晚顿了顿,抬头睨了一眼,笑得牵强:“还嫌你帮得还不够多啊...?”

“你自己看,现在雪还没停呢。”面前人看向窗外,满脸怅然若失,朴晚第一次觉得这人居然还有几分会怀春伤秋的味道。

呼吸微敛,表情略显难看,她开口打趣:“那雪要是停了呢?”

一时间屋内沉默无言。

久久才等来句话音:“雪停了,就属于人道主义援助。”

人道主义援助?

怎么官腔之上还要扣高帽的...

“晚晚,不论什么身份,我都可以做你的听众...”

朴晚再次看了她一眼,随即别开目光,垂头抿了抿唇。

“我...我一听到门铃就害怕,不是那种普通的害怕,哎呀...我也说不清...”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摩挲着被面嘟嘟囔囔,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那般架势。

“是会想起什么事的程度吗?”程莫霄抱着臂,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侧了侧身。

一语中的!

布料声在空气中不断被放大,朴晚没有接下去说,她只顾埋头攥了攥被角。

那人猜对了,这些本该加密的脆弱和敏感,三言两语就被摆在了台面上。

“这样的情况有多久了?”那人开口轻轻。

“昨天吧...?只有酒店这里有,别的地方没有,单纯门铃听着有点儿...心里发毛。”

“现在呢?现在感觉怎么样?”

“现在好多了,没什么事...”话语间胸口起伏,朴晚在被子里攥了攥另只尚在发颤的手,脸上却摆出一副风轻云淡。

随后又是一记询问:“是想起什么事情?还是说,看到什么了?”

面对这个问答题,朴晚选择闭口不言。

怎么说出口呢?

总不能说几年前的烂事还是耿耿于心吧?都已经解决了,自己还在这里没完没了的介怀,多少有点儿不识好歹;更何况这件事和谁说都行,只要不是程莫霄...

只要不是程莫霄。

好挣扎...

“...没关系,时间也好空间也好,你尽管开口提;门铃的话,接下来应该不会响了,放轻松,喘口气好吗?”

一下子说了一大堆,程莫霄挺背撑了撑腰,又顺着呼吸偷咳了声:“来吧,跟我一起深呼吸。”

眉心暗抬,柔声轻哄。

眼瞧着又生动了几分。

“吸气——”

“哈啊...”

“呼气——”

“哈啊...”

“...”

循循善导。

气都还没呼匀,朴晚忽然想起什么,侧身抓起床头的药粒,半拆包装朝前递了两下:“你找水把这个吃了吧,我刚才不小心把水弄洒了...”

面前人浅浅笑开,接过药粒欲抬步起身:“嗯,谢谢。”

起身的一瞬,才惊觉衣角被勾握,随后缓缓松指。

程莫霄偏过头,迎上略显逞强的表情,唇瓣开合,暂时还没恢复润泽气色,呼吸也不甚平缓。

“别走了,留下来陪陪我,行吗...?”

一个听着直白诚恳的小小请求。

充当了今晚留下来的完美借口。

站着的人强摁住心口横生怜意的焰。

只是含笑点了点头:“好,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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