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找我来就是为了挑这个吧？”朴晚盯着购物车里的零食，缓缓开口。
“没，还有件别的事。”
两包薯片就能换出来一趟，未免自己也太便宜了点儿...
不过，这人怎么问一句才答一句的？
朴晚歪着脑袋斜睨，心里急得要命：“那你倒是说啊，非要等到我问了才答...”
“我想让你帮我挑点蔬菜，能做给小孩子吃的那种...”好像这话说出烫嘴一样，话音一溜就跳过。
噗嗤一声，朴晚咬着下唇没绷住：“认真的？给你外甥女啊？”
“嗯。”程莫霄点了点头，又轻轻应了一声。
“合着我是菜谱百科呗？”朴晚抿嘴窃笑，背部肌肉微微施力后撑，伴着骨骼的微弱咔哒声：“该说不说，这小孩儿也挺倒霉...”
为什么倒霉？
因为程馆长不仅样样都还好，厨艺更是一流。
朴晚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在曾经某个心血来潮的夜晚，这人一手拎着酱油瓶，一面对着锅里连汤带物的一团来回扒拉。
后来吃饭时，她指着桌上黑乎乎的那盘，硬犟着强调说那是胡萝卜炖牛腩...
自己也在旁边昧著良心点头，印象里就只一次，从那以后再也没见程莫霄进过厨房。
朴晚一瞬间又有点儿同情心泛滥，襟了下鼻子：“多大孩子啊？那你要给她做什么吃啊？”
“六七岁吧...”程莫霄轻送一口气，认真思考状：“做什么，还没想好。”
没想好，那就是颗随机炸弹；想好了，就是颗定点炸弹，差别不是很大。
“按你中午送过去的那种就行。”
朴晚也记不清具体中午送了什么，处理冰箱都是有什么用什么，多切一刀少用一口的，哪来的食谱？
“啊？那为什么刚才不在夜露里拿？我都是随便做的。”朴晚凑着头，扶着车假笑：“程馆长喜欢这口啊？”
顿了片刻，身侧缓行开口一本正经：“还行。”
切，没意思，不过随口一句问话，还评判地这么认真干嘛？
“行吧，那我随便给你挑点？”
“嗯。”
先是捡了点冬笋和应季韭黄，朴晚就手拎了两根红萝卜，拿起来琢磨小半天又放下，她拍了拍落在衣袖上的散土，换拾了几颗番茄，走过路过扔进车里一包沙拉菜，最后还添了盒蛋。
“你去网上找那种视频教学，有好多，葱姜蒜都有吧，小孩子一般喜欢油不大，又酸酸甜甜的，再配个绿蔬菜，什么番茄炒蛋啊，韭黄炒蛋啊，清炒冬笋什么的，一点儿都不难，跟着步骤就行。”在结账机前，朴晚低头一样样地扫码装袋，念念有词。
“嗯。”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程莫霄声音寡淡，就只应了这么一个字。
正常来说都讲究荤素搭配，本来还想挑点虾啊牛肉啊什么的，但脑子里忽闪过那盘颠覆认知的胡萝卜炖牛腩，朴晚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
吃素好，吃素可太好了，至少清淡爽口，能看清盘里装了什么。
“请缴费十二元...”从车库驶入地面，迎目的不再是那方珠光宝气的墓碑了，反而是个入夜后金碧辉煌的大殿。
殿里像是乌泱泱端坐着无数死气沉沉的人，叠在自己左右，一起在滞塞马路上候着信号灯；对着满街侧亮的橙黄光，朴晚没忍住，偷偷偏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要不要睡会儿？”
“不用，也快到了。”
...
回了家，她把拎回来的两包薯片随手丢在岛台没再管，径直进了浴室。
莲蓬头下喷溢的热流扬在皮肤上，升腾的水雾蔓覆住浴室玻璃，透着抬手擦出清晰的那块，朴晚瞥见洗手台面上的手机屏幕，暗了又亮。
程莫霄发来内容只有两条，一句是到家了，另外问了句：【两个番茄？】
放着网上那么多菜谱视频同步教学不用，干嘛在这儿盲发文字消息？
还没等自己回对面上一句的数量问题，屏幕里又挤进来一句：【这些够吗？】
跟着一张番茄切好码在菜案上的照片，朴晚贴好面膜，端着手机两指放大图片，轻点退出又敲：【够。】
对面又发来实时跟进的第三张照片，一只粗陶碗中，盛满蛋液。
【你这蛋液有点多吧？】靠在床头，朴晚左右横翻照片，和先前发来的图衡量了好半天用料比例，才浓缩出来这么一句。
黑头像又发来：【可能蛋有点儿大。】
凝看着屏幕上的几个字，朴晚愣是没读明白这人在说什么。
什么叫蛋有点儿大？打多了就打多了，怎么还怪上蛋了？自己在后厨待了这么久，从来还没见过两个蛋能大到溢满一碗的。
朴晚有用料比例敏感的职业病，每一份呈盘上桌都该是固定比例，同个味道。
但现在又不是做给顾客吃，加多加少随意些也无可厚非，她在心里一遍遍给对话那头找借口。
同时也是在不断安抚自己已经冒头的强迫症。
退出微信，朴晚上网搜索食谱教学，在千奇百怪的视频里溜达了一圈，最后挑了个不需要勾芡的零基础版本，发了过去。
消停片刻，聊天框那头再次传来一张把所有材料码在案台上的照片，黑色的石底板上放着像模像样的材料碗。
这是干嘛？发给自己查缺补漏？
得，合着菜谱发过去也没看，朴晚看着摆在中间的一碗蛋液，腹诽犯悬。
【嗯，顺序先蛋液，后番茄】
对面没再回信息过来。
也是，番茄炒蛋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揭下面膜，她又钻回卫生间洗掉脸上多余的精华液。
手机的通话提醒响得突然，声音被闷在被子里。
是个视频通话。
朴晚循声出来接通，又把摄像头调成另一个方向，后置镜头抵住被子，暗着屏幕。
通话另头的那位视频角度对着案台，也没露面，只能瞧见一小截腰部。
咔哒一声。
原本应该是对准低角度的摄像头，此刻却意外地前置对准了程莫霄，卡着下半张脸。
灶台前的人拎着锅铲，匆忙地扶了扶手机，伴随着锅里噼啪的声音，手机短暂的站了一秒，再次‘咔哒’一声斜倒，又倚在墙边。
屏幕里照旧是做饭那人的上半身。
肩发束在脑后，鬓缘衔着流畅的下颌线，紧致的皮肤却配了一副紧绷五官，如临大敌般咬唇对峙着面前。
模样勾惹，行为却割裂。
“小姨——你在和谁打电话呀？”视频里突然凑过来两个冲天髻，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嘟着嘴奶声奶气：“谁呀？怎么看不见？”
没等程莫霄回答，小姑娘又轻轻放好手机，走到她跟前。
“是晚饭吗？”贴在程莫霄身边的小脑袋侧着看还没褪去婴儿肥，又是一句嗲嗲发言。
“对呀，做晚餐。”柔声细语的，屏幕里那人脸上出现了个异常灿烂的笑容。
嘴角勾起的弧度也好自然。
朴晚被这个所谓的外甥女分散注意力，一没留神，程莫霄手里多了瓶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液体。
“诶诶诶！等会儿！你手里那瓶什么东西啊？”
“酱油。”
“老抽生抽啊？”
“没写，就贴了酱油。”
“你凑近我看看？”
程莫霄凑近镜头，晃了一下手里的酱油瓶。
听筒里又是一句娇里娇气：“小姨，好像糊了...”
“哪糊啦，瞎说！”还没等自己看清，那人凑身到锅边，也不用量勺，朝着锅里毫无章法地乱倒...
何止手忙脚乱，简直是厨房着火了。
朴晚心态平和地盯着屏幕里的才艺表演，她对菜品出餐结果不抱任何期待，今天就算是天神下凡手把手来改，锅里这些也必会翻车。
一向稳静从容的程馆长，进了厨房就变得忙乱，这是她早有预料的事情。
但屏幕里的这个人，却是她极少见过，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程莫霄，不存在板着一张冷脸，不存在开口拒绝，不存在随时随地的那句嗯，也不需要上赶子和寡淡磨耗时间...
人人都说，在小孩子面前，成年人会展示最轻松真实的一面。
可即便态度有别，这份区别对待也未免太明显了点吧？
朴晚突然有种不切实的虚浮感。
摸不清是哪儿开了道缝隙，刺鼻的腥凉里还搅混股烂锈味，一股脑把那阵缝隙里的脏风全吹到面前，臭气剐蹭着皮肤钻进毛孔，堵进呼吸道，朴晚只觉胸口肿胀充膨，胳膊上也跟着浮起了一层浅浅的小疙瘩。
她侧头检查，窗子早就被关得严严实实。
钻进被子，把黑屏的视频通话晾在一边，朴晚没再发言。
...
通话那头也伸手按了挂断键，程莫霄对着渐干的锅里思考了一秒，又倒了点儿醋进去。
油烟的噼啪声夹杂着抽油烟机的轰鸣，菜气熏然下，醋酸蒸扬呛得她扭头咳了两声...
“小姨，不是说晚上去吃绿汉堡吗？”
“我也想，但你妈妈没让。”
“好吧。”握着手里的勺子，小姑娘没继续缠人，摇头晃脑地送了一口蛋。
随即又原封不动地把吃进去的全都吐在手边纸巾上。
色相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味道有点古怪，程莫霄也跟着夹了一口，着实尝不出酸甜还是咸。
她这才想起来刚才忘加糖。
想了一下，程莫霄温声：“允允，妈妈是不是要我们好好吃晚饭？”
小姑娘握着勺子，盯着面前的倦眼轻轻点头。
“小姨可以带你去，但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多吃几口，拍个视频让妈妈放心，再问她能不能去？”
“嗯！”小姑娘攥起勺子很是配合，镜头前狠狠朝嘴里塞了几勺米饭，又噎了几口蛋，一副狼吞虎咽模样。
“行了不吃了，去穿衣服，咱们现在出发！”
...
朴晚没想到睡到一半，居然能被忘关铃声的手机震醒。
她耷拉着眼皮划开手机，黑色头像发来一个视频，还多了一句话。
【她说很好吃。】
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五个字发来，光是看字形都觉得四面透风，漏洞百出的。
仰在床上朴晚没点开视频，顺着那几个字的意思，睡眼惺忪地随便按了句【恭喜】出去。
手机一扔，翻了个身，接着又向上拽了拽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