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晚一时间手不知道往哪儿放，甚至觉得指尖也开始泛凉，还有点儿控制不住的抖。

刚才忽闪而过的气泡提醒，她手指悬在屏幕上，却犹豫着不敢点开，因为微博可以看见号主的上线时间这个功能，让她有点怕。

朴晚见识过这些疯子歇斯底里的模样，舆论带节奏，砸玻璃，举牌抗议，搞跟踪，堵门，寄刀片 ... 简直是样样精通。

MetroE不是条地铁线，是个当红归国艺人的艺名，在最新的选秀栏目里异军突起，断层出道。当然两年前的时候还不出名，只能算是北美小有名气，那换到现在，岂不是各路粉丝的口水都能把自己淹死？

明明只是被断章取义的借位照片，却要被扭曲成自己既无耻又下流，居心叵测的谋正位。

也不知道这热搜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MetroE的。

算了，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睡吧。

可这一觉却睡得也异常不踏实。

她梦见自己被绞缚倒吊在天花板上，身上的绳索似蔓生的荆棘，扎着刺扯着皮，一点点向下划蹭；四周静寂，只剩那一滴一滴冰凉而黏稠的液体顺着头皮，沉闷一声滴落坠地。

好像，是血。

噩梦惊醒，朴晚坐撑床沿，冷汗涔身，不断地喘着粗气。

她胡乱拍着被子找手机，才四点二十。

解锁后的页面停滞在未发出的生日祝福上，绿色光标在信息栏中闪烁着，朴晚愣神，拎着手机蹬拖鞋去客厅找水喝。

睡了一觉，是该想想怎么办了。

不出意料的，那条已经荣登微博热搜第一名，后面还跟了一个红红的「爆」字。

紧接着顺位二三的热搜内容，关键字分别是美术馆和MNF品牌，看来是冲着自己来的。

朴晚脑子里突然闪过三个字：违约金。

要是粉丝在下面骂起来，会不会影响到品牌合作？那如果因为不可抗力解约，自己不会也要赔钱吧？

单枪匹马的，怎么斗得过法务团队啊，这费用要算的话，岂不是好大一笔？

她点进了清水的官媒，只有一条新的限时预告，卡着凌晨整点，内容涉及到接下来花艺师的布展安排，暂时还未对现有的绯闻进行表态，毕竟自己的展期已经结束，不会有什么大影响。反倒是下面的评论，清一色的都开始提及自己的事。

要么就是在暗讽朴晚营销手段够脏的，要么就是在说场馆为了卖票手段够高明的；而MNF那边，呼呛声一片，全都在摇旗要求品牌方解约。

大差不差的剧情，都不用点进热搜第一条，差不多也能猜到剧情发展了。

言辞利刃，能伤刺人；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堵住了一张嘴，可忘了自己只有两只手。

挡不住的。

从十二点到现在，四个多小时，已经有几十万的转发量，正主都还没表态。

“真行，大家都不睡觉的... ”朴晚嘴上念念有词，借着月色微亮，摸索原路回了卧室，扑通一头扎进床里来回翻滚着被子，心烦意乱的。

她眼下无了困意，躺在床上计划着趁天微亮就去把夜露关个一阵子。去年这个时候是她自己主动想停业休息，今年是想折腾几天，可反而没机会了。

不知道这事态，熬到天亮了会变成什么样。

...

夜露停业停得突然，暂定休息到元旦。

空气凝寂，她心不在焉地呆望着店内的墙壁，有些怅然。脑海里复盘着，过去一个月像是坐了辆过山车，一度登顶，期待云开雾散，却意外地车体俯冲向下，撞破面前的海市蜃楼，瞬间又扎回泥里。

挣扎个来回，还要回到起点。

果然人是不可能爬起来的，对吧？

眼下这种事情对她来说最好的方式是躲一躲，和上次一样，等着热度过了，大家淡忘就会风平浪静，这种事情来的快，去得也快，朴晚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寻摸个理由先避开一阵子，或者去哪里溜达一下散散心。

虽然，代价蛮大的。

在选目的地之前，她迟疑了一下，再次解锁手机打开微博，顺手开通了广告主权限。一边检查了一下为数不多的博文，一边观察着浏览量飙升的数字，评论也从零星的个位数一下子涨到了几万。

她突然有点后悔开通权限的时间太晚，拇指在手机侧边反复摩擦，最后还是没有勇气点开数字递增的评论区，索性退出微博并卸载软件，随即锁上门。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逃避可耻，但是有用啊。

门刚关上，身后的蓝色猛禽轻轻一脚刹车，停在门口。

毫无预料，突然而至，卡在半明不明的清晨里，朴晚抬头，目光隔着玻璃和车窗内的注视撞了个满怀。

关车门的声音在这鲜有行人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司机快迈了两步，长靴顿地也落着有节奏的哒哒声。

程莫霄在身旁站定，斜眼看着停业通知，平静开口：“你这是... 看见热搜了？”

“嗯。”朴晚蔫声回着，当然看见了，怎么看不见，梅开二度，全世界都看见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声音不温不火的，没听错的话还有点儿倦意。

朴晚深叹一口气，破罐子破摔：“不知道，让这点儿破花边新闻搞死我算了，再这么没完没了下去我就搬走...”

“为什么不澄清，就这么愿意事情一直烂下去？”像是质问，话有点儿急。

“不想这样，但谁能听我说啊？再说就算说了又能有个屁用...”

沉默半晌，程莫霄从衣服里掏出一盒烟，自顾自地划开火柴，吞云吐雾：“那你要是这么想的话，也正合我意。”

“嗯？什么意思？跟你有关系？”朴晚歪着头，出乎意料的答案。

身旁的人开口一脸不屑：“嗯，我能把你推出去，也照样能把你扯下来，挺简单的；而且还能捞一笔，也不亏。”

“所以是你买的热搜？”

“这个我倒是没这么闲，不过MNF那边儿应该能赚你一笔违约金。”说话的人轻吐烟气，不慌不忙。

“所以你们是合计好的？”

“不然呢，不然那么着急找你干嘛？”

“程莫霄你厉害，真厉害。”朴晚眼眶渐红看向身旁衔烟的唇，轻笑着自嗤开口：“我还真没想过你算到这儿了，落井下石这招儿，有够损的...”她想了半天，还是把更难听的话咽回去了，轻轻别过了头。

“损？那请问您是用什么身份说出刚才的话的？前妻？前女友？还是婚内另一半啊？”程莫霄向后靠了靠栏杆，讪笑继续：“哦对我都忘了，朴主厨也不敢承认自己已婚，不然这事就成了婚内出轨，不过呢也好，和当时一样，先跟我试试，还能再跟其他人试试，大家都试试嘛...”

身旁的人倒是一脸轻松，似乎在轻描淡写着别人的故事：“像你们这种级别的主厨，对食材的新鲜度不都要求很高吗？”

那几声讥嘲随着烟雾散在早曦发腥的空气里，剩下的字字句句却全都砸在朴晚头上，敲得她发傻；试试这个词，很奇妙，它允许你蜻蜓点水，浅斟低酌，允许你犯错。

只是这话，从程莫霄嘴里说出来，听着很沉重。

沉重到顾不及眼前的状况，径直拽着她下坠，跌回她的二十三岁。

“程莫霄，要不我们也去结婚呗，去州厅网站上拿个预约就行，可简单了...”朴晚放下手机，一屁股坐到正在回复邮件的程莫霄身旁：“反正你不婚，你看巧了不是，我也不婚，咱俩就试试，又不会被承认，什么都不影响...”

“程小姐～阿霄～霄霄～小程～老婆～，试试嘛，咱们就试一下，好不好嘛...”

静默了好一会，旁边人应着：“行，试试。”

...

其他的，朴晚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个下午，有点闷，空气沉沉地罩住房间，裹得让人发昏。

还记得她用十秒钟提出荒唐又即兴的建议，程莫霄用了足足十分钟给她回应。

不知道哪来的凉风，吹得朴晚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扯了扯衣领。她忽然意会到，距离那个朦胧的下午，已经过去很久了。

就连那天的程莫霄，都像块被打散的拼图，拼图上画面模糊，拼凑不起来。

而身旁的这个程莫霄，也很陌生。

“我也想澄清，可没人听我说，那年他们闹到店里，把玻璃都给砸了，后来熬不住辞了职，躲在房子里好久，那些天一直有人按门铃，再后来我安了报警联网，但警察到了之后人都已经跑没了...” 音量渐淡，愈发委屈。

程莫霄不禁浅蹙眉心，而后迅速挑起眉毛，佯装无事发生，清了清嗓。

“打住，我没空听你这些心路历程，现在给你两个选项，要么你就这么烂着，没人拦着你。”舆论如山，真假无实的消息铺天盖地，凭栏处锁骨发掐着烟，面无表情地瞥向朴晚：“要么你求我，求我的话我就帮你解决，朴小姐，在我走之前，你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