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皎在屋里待了一天，按着周老爷子的性子，这个时间因该想通了，要提退亲的事了吧。

只听有人敲响房门，是张叔。

“兰小姐，在休息吗？”

兰皎打开门，摇了摇头：“没有，怎么张叔？”

“周老先生请您小叙。”

兰皎一听，眸光亮了亮，想着因该就是退婚的事。她从床头拿过从家里带来的盒子，出了房门。

张叔见着兰皎这幅模样，无声的叹了口气。

兰皎跟着张叔去往主楼，两人客气的聊着。

“如果兰小姐有什么缺的，可以找我，或者王姨。我们住在另外一幢副楼。”

兰皎颔首，觉得张叔和王姨对她极好，多问了几句：“我还以为您们就住这幢楼呢？”

“老宅里，主楼是会客，主人家住处。您住的那一幢副楼是客人住所。”

张叔温声解释。

兰皎听罢，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周既同怎么没住主楼。”

“…周三先生。”张叔顿住了脚步，见四下无人，不由多说了几句：“这不是我这个外人能多说的，但也不是什么秘密。兰小姐您要知道，周三先生非老先生亲生的。况且周三先生从小就不喜闹腾，自独立后就搬出老宅了。”

“或许经历了这些，就不习惯亲人了。”

兰皎一愣，确实如果从长相来看，周家人和周既同都是好看的。只是周家与周既同是两种不同的长相。她没有专门了解过周家，单纯觉得周既同这般的人，还有这样的身世，莫名漫起一股别样的情绪。

她心里好奇，可到底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这我还没看出来。”

张叔慈爱的笑了笑：“兰小姐还小。”

到了周老爷子的书房，张叔先开口：“老先生，兰小姐到了。”

“进！”

张叔为她开了门，兰皎抱着盒子进了书房。

入目整个书房布局也是中式的，红木家具，顶天的书柜，成套的茶几。

还有边上放着的一件牡丹鲤鱼的，双面三异蜀绣摆件。

兰皎对这个很熟悉，因为这出自她外婆之手，像她外婆这样的蜀绣大家，每个作品都有记录。

而这件，她记得被一位无名买家高价拍下，没想到会是周老爷子。

“周爷爷？”

周老爷子向兰皎招了招手，示意人坐。

兰皎收回目光，乖巧的坐在一边沙发上，看着周老爷子煮了一壶茶。茶香飘散，在她的鼻尖环绕。

“蒙顶黄芽？”

周老爷子倒茶的手一顿，轻笑：“皎皎知道这个？”

“外婆很喜欢。喜欢用来待客。”

周老爷子轻笑一声，像是在怀恋。随后倒了一杯给兰皎，感慨了句：“还是这样。我见你外婆时也是这样。”

兰皎接过，抿了一口，只觉得甜香浓郁，汤黄绿亮，味甘鲜醇。她不会品茶，但一定能喝出来就是，周老爷子的茶，肯定贵许多。

“外婆很念旧的。”

周老爷子没有接话，扫过兰皎的盒子，又给人添了一杯，进入正题。

“皎皎，你觉得我小儿子，周既同怎么样。”

兰皎喝茶的手顿住，心里升起一丝不安。但还是老实回道：“既同叔叔很好啊。”

“我也觉得好。”周老爷子说到这，不由语气低沉了些：“你估计知道，既同不是我亲生的。是我妻子朋友的孩子，后来既同亲生父母出了车祸，家里财产被亲戚瓜分，还把人送到了孤儿院。我妻子不忍心，所以收养在名下。”

“这小子，来周家也就五六岁，现在时间久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但也是真的省心，后来我妻子去逝，颓废好久。之后就不太亲近人了，看着冷冷的，其实听不得软话，口是心非。”

“皎皎，好像你们小时候见过的。你当时走的时候，还为既同哭了好久。”

兰皎顿住了，像是被纱布罩住的旧物，又重新被外力扯下。她也终于在沉寂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个片段。

她耳廓一红，还是没有开口。毕竟如果周爷爷不说，她还没能将暖心温柔的大哥哥和周既同联系起来。

可下一刻，周老爷子的话，让她如同雷劈。

“皎皎，如果说，把周游晨换成周既同怎么样？”

兰皎这下彻底石化了，虽然周老爷子的行为早有预料，可她还是接受不了。但面对周老爷子，她又没办法将所有情绪诉说出来。

“周爷爷，我和周既同叔叔差辈。并且，我没办法接受突然改变。”

“又没血缘关系，这算什么辈分？只差九岁而已。”周老爷子语气颇为淡定，瞧着兰皎一语搓破：“并且，皎皎本来就不喜欢周晨游吧。那为什么不和既同试试呢？天底下没有十乘十相配的事和人，终要相处过后才知道合不合适。”

兰皎知道沟通无效，打算换个角度：“这事我家里人都知道吗？”

“知道。”周老爷子笑得慈蔼，可兰皎总觉得他的笑意里看出预谋已久的感觉，而她就是只待宰羊羔。

“你外婆和妈妈很乐意。”

兰皎心里冷呵一声，果然啊，靠不住。

“他怎么想？”

周老爷子只觉这小子效率太低了，都过了小半天，也没说清楚，还叫他这个老头子推波助澜。

“这事就是他提的。我直说，周既同是个好孩子，你可以和人聊聊…”

兰皎全然就听到了周老爷子说的第一句，突然有种前功尽弃被人背后捅了一刀。她也不知道怎么出的书房，只是见周老爷子看着她手里的木盒。

“这东西还是皎皎先保管着吧。”

合上门，兰皎回头就见着一个身影立在走廊尽头。周既同像是才工作回来，黑色大衣挂在手臂上，穿着是灰黑色西装三件套，肩宽腰窄，身量修长。

金丝眼镜下的眉眼冷峭，在偏暗的走廊里神色更显疏离，周身都带着一股冷感，像是在雪中的寒松。

兰皎愣了愣，似回到了机场的第一面，她有些无众适应，也看不透他的行为。

虽然兰皎和周既同有过几次接触，还有小时候的交情。她承认周既同带着绅士风度，体贴入微。但也不至于能自恋的认为，因为这些周既同想和她结婚。

男人抬眸看向她的眸光中有试探，还有隐晦不明的情绪。直到他的目光停在她手里的木盒子，他似松了一口气。

“兰皎，我想和你聊聊。”

走廊尽头处是露天阳台，兰皎走近才发现这里冷的厉害。她用余光看向身旁的男人，先开了口。

“周既同，你想聊什么？反正我不可能结婚的。”

周既同看着兰皎，她穿着一件杏色的大衣，粉色的短发因为洗过颜色更浅了些。眼下气温有些低，她鼻尖冻的彤红。

他抬手，手里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又将衣扣一颗颗扣上，把人罩了个严实。

“不是李姨送了衣服的吗？京都更冷些，别感冒了。”

因为披衣服的动作，两人离的有些近。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冷冽的木质雪松味。

兰皎看着眼前凑的极近的男人，一时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只好垂眸看着周既同扣扣子的动作。

他的手指有力而修长，骨节分明，因为扣纽扣的动作，露出浅浅的骨骼。

明明是个普通的动作，却在这一方天地里，带着些别样的味道。

兰皎默默红了耳尖，见扣子扣好退后了一步和人拉开距离。凉风带动着她的发丝，吹散了一丝潮意。眼下她只想速战速决：“周既同，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为什么要和周爷爷提，我的意思不明显吗？”

周既同收回了手，看着兰皎一脸气愤，他似乎早有预料。

“那你总要结婚吧？不是我，不是周游晨，那也可能是另一个，或者下下个。”

男人背着光，语气轻和，却也在讲述一个事实。

兰皎顿住了，这确实是眼下的困境。只是她还是坚持着原本的观点：“反正我不结。”

“兰皎，你今天遇上的是周游晨，他愿意配合你，那下次呢？”

男人颇有耐心的说着，一双眸子却盯着她。突然，他话音一转，语气多了几分落寞：“还是说，你觉得我不是周家亲生的，嫌弃我?”

最后几个字，周既同咬的几些重。不同平时偏冷的音调，现下男人的语气更加低沉微哑，勾的兰皎心神微动。

“不是，谁说的，我没有。”兰皎没想到话题聊到这，她连忙解释，生怕引得周既同乱想。

“我以经到结婚的年龄，我需要一段婚姻。你确实是最佳的人选，如果你是害怕婚姻，你可以放心，婚后你依然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你不会受婚姻的约束，婚姻的前提也就是本身的你。所以试试可以吗？”

兰皎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弄的不知所措，但这些话确实也直击兰皎内心。瞧着周既同站在身侧，他被昏暗所笼罩，郑重又平和。一时也忘了自己本身的观点，想着似乎如果按周既同所说的也不错。

一道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兰皎听着兜里手机的震动，只是她全身被周既同的大衣罩着，一时手拿不出来。

周既同垂眸看着兰皎的动作，他抿着唇线，只听觉头顶转来低笑。兰皎此刻脸上躁的慌，只想快点解开。

周既同见状也没逗她了，弯腰为人解开纽扣。电话接通，兰皎离远了周既同两步，这才开口，是四川方言。

“外婆，怎么了？这么晚了还睡。”

这时手机又响了两声微信提示音。兰皎下意识扫过顶端的通知栏。

是兰景。

【姐，外婆昏倒住院了，还不知道你想退婚的事】

【妈说现在外婆受不得气，反正情况不太好。你千万不要说漏嘴了】

“没怎么，我莫事不能给你打电话？过年也不来看我，一声不响去了京都？是怕我催你绣品？”

老太太虽然以经七十多，但依旧精气神极佳。只是语气却带着些倦意。

兰皎连声回道：“没有，我明天就回来咯，来看您。”

“莫豁我这个老太太。”

“你孙女是那种人了。”兰皎还是提起了兰景说的事：“听兰景说，您住院了？”

“小事情，就是脑壳昏。你舅舅不放心的很，非要住院。”

兰皎知道外婆是为了不叫她担心，心里心酸的紧。她收神纠正着老太太的话，让人对身体重视：“您有高血压，冠心病，这可不是小事。”

那头的老太太不以为然，反而心情极好，断断续续的说着：“我也要活到头了，能活几年是几年咯。我连以后死了埋哪都想好了，就在我们老家背后的竹林。那里风水好，又有你外爷做伴。”

纵使老太太说的有几分生死看淡的意味，可电话这头的兰皎握手机的手紧了紧，沉声反驳道：“才不是，会长命百岁的。你们都会长命百岁的。”

“能活100岁看你们成家更好撒，但真活100岁动也动不了，那也没什么用。对咯，皎儿，周为业说给你换了个对象，说是他儿子。怎么样哦，听说年龄比你大。但你从小就跳，找个沉稳的收收心也好，并且大一点晓得的多，会照顾人。”

“还有，长的成不成，高不高。我在你妈那里看过照片，看起周正耶。如果成了，要定啥子时候结婚啊，我也可以喝杯喜酒，不会有遗憾了。”

老太太说着，兰皎却涩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都是拥有时会觉得习以为常，要失去了才知道挽回。爸爸也是，她知道会离开，在见到那冰冷的身体时，当时的她理解不了死亡的具体含义。

可真入土成灰时，她在未来的日子里正真理解到了死亡。是无数次见到别人的父亲，是无数次需要父亲，是这个称呼以经没有在这个世间有对她的关朕。这些事物具像化后，她再也不能承受不了任何人的离开。

兰皎也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死亡。她不知道现下的心境是什么，只是想挽留，想顺从。

“…人很好，长的成很好，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