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插曲之后，陆悦绫偶尔还是会去方修璟家看悦悦，但是两人就像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陆悦绫会挑中午的时间去，那个时间方修璟一定不会在家出现，所以自上次之后，两人一直没有再打过照面。

这一天，方修璟因为有一份资料落在家里了，因为下午开会要用，只能中午回来拿。

他查看门锁APP，确认陆悦绫已经在半小时之前离开以后，他才下车上楼。

悦悦误以为是陆悦绫折返，开开心心蹦到门口，发现进门的是方修璟，她用余光扫了他一眼，便高傲的走开了。

方修璟看着她被陆悦绫宠坏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才注意到，悦悦今天穿了一件很好看的小衣服，应该是今天陆悦绫来的时候给她换的。

方修璟突然使坏，半强迫地将悦悦抱在怀里，轻点了一下她湿漉漉的粉红鼻尖，“有人疼了，就不理我是吧？小白眼狼。”

想到自己之前也被她如此视如珍宝，是他的怯弱，使得自己错过了那段最美好的时光，直到现在恍然醒悟，她却早已走远。

方修璟轻轻逗着悦悦的下巴，小家伙舒适地低声“呼噜呼噜”回应着。

望着怀中乖顺的悦悦，他深邃的眼神慢慢沉寂下来，温柔地抚了抚悦悦头顶的绒毛，自言自语道：“悦悦，你说，妈妈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接纳我？”

悦悦不懂方修璟的话，她歪着脑袋，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轻轻舔了一下从方修璟眼角滑下的亮晶晶的东西。

是烫烫、咸咸的。

*

昨晚，李芸芸熬了个大夜，趁着下午没什么事，决定回家补眠。

她开门的时候恰好看到陆悦绫从楼上下来，不用想都知道她去哪儿了。

李芸芸开门后，坐在客厅的正中央，看到陆悦绫换好鞋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

陆悦绫难得见她一本正经，有些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严肃。”

“噢。”陆悦绫努努嘴，合手抱拳，“这位大人，您有何吩咐？”

李芸芸郑重地盯着陆悦绫，“有事审你，老实交代，你现在跟方修璟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其实李芸芸不开口，陆悦绫也知道她想问什么，反正她心里坦荡，“什么关系都没有，别胡思乱想，我就是去看看悦悦，仅此而已”

李芸芸反问：“那他呢？”

陆悦绫咂咂嘴，“有点怪。”

她思忖了片刻，接着说，“其实这些你也能看出来吧，内测的事，周年庆的事，偶遇的事，搬家的事，还有养猫的事，如果我跟你说这一切都是巧合，我连自己都无法欺骗……”

李芸芸也懒得拐弯抹角，“所以，现在你对方修璟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陆悦绫摇摇头，“不清楚，就像他做了这些事，我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但我不确定，他的真心。他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我也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从刚才一直眉头紧锁的李芸芸，严肃的表情终于松了松，一把揽过陆悦绫的肩，“宝贝儿，鞋合不合脚只有穿鞋的人自己知道……也许，你们需要一个机会，适时的向对方坦诚不公地聊聊，很多事情摊开之后，才能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陆悦绫歪头靠着李芸芸肩头，没有说话，寂寥的目光划过窗外渐渐阴沉的天色，落在不远处灯火阑珊地商圈。

夜幕下，商铺外装点的饰品闪着五彩缤纷的光，马路上过往车辆川流不息的飞驰，广场上逛街的行人三三两两成群结伴，他们或嬉笑，或打闹。

好像，幸不幸福能由得我们自己来选择。

*

煜城会议室。

财务总监正在给煜城管理层介绍本季度的营收状况，就在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的时候，李瑾东的手机响了。

他有些抱歉地拿起手机，走到会议室外面去接听。

一分钟后，李瑾东再度回到会议室，他表情凝重地凑到方修璟耳边说：“陆悦绫昏倒进了医院……”

“什么？！”这句话的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让会议室各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前面的财务总监还在介绍，突然看到方修璟“腾”的一下从正中央的座位起身，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立即闭上了嘴，瑟瑟发抖地等待老板的暴风骤雨。

在场的一部分人当即摒住了呼吸，生怕自己被无辜牵连。

还有另外一部分人，更多的是觉得不解。

众所周知，煜城的两位老板风格截然相反，李瑾东每天咋咋呼呼，而方修璟在公司就是冷静稳重的代名词，公司员工几乎没有见过他像今日这般慌乱。

方修璟全然不顾大家诧异的目光，迅速起身，丢下一句“会议结束”，头也不回地快步向会议室外跑去。

小张察觉到了什么，立马跟了上来，“老板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方修璟没有回头径直往前走，“车！快把车开到楼下！”

“好。”小张掏出手机，拨出一通电话后，走去一旁。

而方修璟继续站在电梯前，手指飞快按着墙上的下行键，焦急地望着电子屏上有条不紊变化的数字，心中的急躁早已到了极限。

他感觉自己如果再继续在这里等待，整个人都会疯掉。

几秒后，方修璟也推开安全通道的大门，李瑾东大喊，“你有病啊，这里是三十楼啊……”

方修璟对李瑾东的阻止充耳不闻，三两步跃下一层台阶，飞速往楼下跑。

当方修璟跑到楼下时，司机开着车已经在公司大门口等着了，方修璟拉开车门，快速钻了进去。

虽然，市人民医院距离煜城直线距离不过2公里，但是现在正是中午的高峰期，高架上，无数的小车依次缓慢挪动。

炽热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射在车顶，车内的温度迅速攀升。

方修璟低头反复盯着手表上正在一点一滴流失的时间，再抬头看着前方半分钟没有移动过一米的车，他不能在等了，现在陆悦绫在医院生死未卜，如果他在这里浪费时间，而导致错过了什么，那他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于是乎，下一瞬，他推开车门，将身上的西装脱下后，直接丢到了车后座，摔上车门，拔腿就往医院的方向奔去。

现在已经是仲夏，正午室外温度能达到50度以上，方修璟却像是不知疲惫，一秒也没有停歇，径直跑到了市人民医院的大门口。

一道穿堂风轻轻拂过，裹挟着医院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道。

眼下每向迈一步，方修璟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胸腔正在剧烈收缩，彷佛下一刻强烈的挤压就能将他的内脏全部压缩到炸裂。

即便是顶着巨大的重压下，他大口喘着气，吃力地扶着墙边，规整的头发早已被风吹得不成型，身上笔挺的白衬衫像是浸过水一样，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此时，他全然不顾病房里其他人怪异的目光，一步一步终于站在陆悦绫的床尾，抖如筛糠的五指小心翼翼地撩起包裹的床帘。

床帘后，是陆悦绫一脸毫无血色的脸，他沉默地捏着床沿，青筋暴起的五指不知不觉已深深陷入自己的掌心，形成一道道乌紫的瘀痕，他也感觉不到疼痛。

冰凉的衬衫沾染了病房里湿冷的空气，一道刺骨地寒猝然爬上了方修璟的脊背，脑海中骤热浮现十岁那年的老旧的停尸房。

同样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也压不下他父母尸身停放多日而发出的腐臭气味。在那个冰凉的不锈钢床上，有两个笔挺的身体躺在上面，那时方修璟已经完全想不起父母微笑时和蔼的模样，取而代之地是两朵无比艳丽的大丽花。

在那黢黑的花心之中，似是两个无穷无尽的深渊永远望不到头。

而现在，方修璟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记忆再次被唤起，他强忍着腹中的翻腾，撑着病床的栏杆走到床边，紧紧握拉起陆悦绫冰凉的手抵在唇边，一股又一股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他的眼眶开始泛红，滚烫的泪水接连不断地滴落在陆悦绫的手背上。

陆悦绫在睡梦中隐约听到了微弱的哽咽声，她动了动自己被捏得发疼的手指，在睁开眼睛的刹那，她惊奇的发现面前这个头发凌乱，衣衫湿透，泣不成声的男人居然是方修璟。

她有些不知所措，静静望着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应是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动静，方修璟迅速抬头，他绯红眼睛里满是血丝，苍白的脸颊上布满了泪痕。

陆悦绫用尽全力，动了动自己干涸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方修璟这时才回过神来，赶紧起身呼叫了医生。

不过半分钟，医生和护士赶来，细致地测量了陆悦绫现在的体征。

主治医生看向方修璟，“是家属吗？”

陆悦绫正打算开口，方修璟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对，我是陆悦绫的家属，医生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情况都可以跟我说。”

医生埋头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病例，神情郑重的看向方修璟，“陆小姐，刚刚送进来的时候呼吸停滞了几秒，之前我们担心会伤及大脑，现在看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不过还需要再观察。另外，就是贫血太严重了，今天需要补充铁，那之后如果没什么大碍，就可以回家静养。”

“好的，我记住了。”

方修璟送完医生回来后，看着一脸气呼呼的陆悦绫，心中的紧张的情绪终于土崩瓦解。

他拉过旁边的凳子，毫不客气的坐在床边，伸手为陆悦绫掖被角的动作也十分的自然，“李芸芸今天刚出差去了，如果你对于现在家属身份有异议，那我给你两个选项，是要我继续当这个家属，还是需要我现在打电话通知你的父母？”

说完，方修璟掏出手机，轻勾嘴角，威胁似的将屏幕上备注“周惠然”的号码，在陆悦绫的眼前晃了晃。

陆悦绫立刻败下阵来，凶神恶煞的表情立马转化为温顺，她张嘴使劲咬着方修璟递到她唇边的吸管，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有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