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务。”
“嗯?”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难过吗?”
原本坐在课桌前认真思考难题的清俊少年突然拧眉,一脸诧异地看向身旁的少女。
少女面庞娇美,一双水灵灵的眼眸清澈如水洗天空。她一向是灿烂阳光的代名词,唯独今天抑郁得像是暴风雨到来前的乌云。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汪务揉了揉女孩的头发,细腻顺滑的发丝划过温热掌心,随之而来是淡淡的满足,“小说看多了?”
“不是的。”浅荨摇头,她抿着唇,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
“我好像发现......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应该是那个很寻常的午后。
浅荨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从小就没有爸爸,可她无疑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妈妈不仅温柔美丽,还十分疼爱她。从小到大,浅荨一直都在林诺那里享受着双倍的爱。
林诺会给她烤好吃的蛋糕,陪她逃课去听演唱会,或者是凌晨驾车去看海。她们是母女,也是姐妹。林诺用无微不至的体贴呵护关爱着浅荨,给了她完整而充满力量的童年、青春期。她可以无理取闹,可以撒娇打滚,无论她做什么林诺都是浅浅一笑,然后亲昵地点点她的鼻尖。
她像调皮的小猫,在外面玩脏了一身泥,然后臭烘烘地扑进林诺的怀抱,感受对方的温暖。
正如做美梦的人不愿意醒来,浅荨一开始以为自己会如此幸福快乐下去,可那一天,就是那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得到的所有宠爱全都是偷了另一个女孩的人生。
那个女孩叫林千薰。
“汪务,我发现了我妈妈的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妈妈好像是灵族的人,他们会召魂术。”
“......你发烧了?”汪务用手背贴上女孩的额头,却被女孩拍开。
“是真的,”浅荨煞有介事,一脸急切:“我妈妈可以用自己生命的三分之一召回一个灵魂,她靠这个救回了沈家老夫人的命,而我......好像也是她召回来的......”
--
那天林诺外出,浅荨一个人待在家里。她心血来潮想要给花园里的秋千装饰一番,可在地下室杂物间翻找东西的时候意外打开了一扇门。
那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中间摆放着鎏金的香炉,上面插着三柱已经燃尽的香。
墙壁上挂着一个女孩的黑白照,女孩开朗大笑的模样跟浅荨如出一辙。
这是什么?
浅荨下意识以为自己有一个已经去世的同胞姐妹,可仔细想想就知道这绝不可能。因为照片上的人确实就是她,她看过一模一样的彩色照片。
那是在自己五岁时即将出游前拍下的。
古怪的照片勾起了浅荨的好奇心,她不明白为什么林诺要在地下室里设置这样一个房间并且供奉自己的照片。于她而言这似乎有些不吉利,因为自己还活着。
浅荨不信林诺做这些事是出于坏的目的,毕竟她是那样的疼爱自己,那种无微不至甘愿奉献的母爱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可人一旦有了别的想法,就会把过去全部推翻重来。
林诺是真的对她好,可那种无条件的宠溺反过来看好像是一种补偿。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大大咧咧的浅荨愣在原地,无数过往的细节像是老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回放。
五岁溺水后林诺抱着自己哭的模样;半夜睡醒时林诺守在一旁的模样;每次心血来潮絮絮叨叨时林诺那愧疚的眼神......林诺是很爱自己,可她的爱背后藏着的是害怕和痛苦。
就是那种清醒的痛苦和无法再次承受二次伤害的害怕。
沈老夫人的葬礼发生在春后第一场雨夜,浅荨跟着林诺前去吊丧。烧完香后浅荨发现林诺不见了,她悄无声息去找,结果在僻静的祠堂长廊下,她看到林诺跟沈老爷子在交谈。
“还是要多谢你。”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林诺面前,刚毅的面庞带着悲伤。这个到了暮年依旧挺拔强硬的男人瞬间苍老了许多,因为他刚失去了此生的爱人。
“节哀。”林诺垂眸,轻声安慰。
“我已经很满足了。”沈老爷子幽幽叹气,似乎是在感慨人生无常,“毕竟阿言已经比预料中的多活了好几年......小诺,你为了召回阿言而丧失了三分之一的寿命,于我而言,是我们沈家愧对于你。”
“我父母跟言阿姨是挚友,当年林家受难唯有你们沈家出手相救,这些年我也在你们的庇护下才得以带着小荨安稳度日。所以沈叔叔,你不欠我什么。”
上了年纪的老人总是多愁善感,暮年的孤独和身边人的离去唤回了他们原本丢掉的情感。沈老爷子眼泪婆娑,接过管家手中的手帕擦了擦眼角。
“唉,阿言走前一直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照顾你。可我心里还是对你有愧疚,不仅仅是阿言的事,更是小荨溺水的那件事。”
林诺垂眸不语,如岁月般恬静的脸庞没什么表情。
她眺望远方,在绿林蔚然成风的海浪中宛如浮萍。
“都怪我,是我对不起你们啊。”沈老爷子哭得不能自已。
“已经过去了,”林诺摇头,她的灵魂轻得没有任何重量。
“她已经回来了,不管是谁她就是我的女儿。”
--
“灵族是一个非常神秘古老的家族,只有女性继承人才拥有召回和看见灵魂的能力。妈妈用三分之一的生命召回了原本应该离开人世的言阿姨的灵魂,让言阿姨在世间多活了二十年。而我也早在五岁时的溺亡意外离世,但妈妈接受不了我的离开,又牺牲三分之一的生命唤回了我。”
“可‘我’......并不是她真正的女儿。”
突然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占据某人身份的孤魂野鬼后,浅荨心里难受到不行。她没有办法再面对林诺,因为她不知道林诺每一次揉着她头发叫她“小荨”时,到底是在叫谁。
是这具身体一开始的灵魂,还是被召来这个世界的自己?
“妈妈,你爱我吗?”浅荨握住林诺的手,双眼出神。
林诺小心翼翼捻起落到浅荨发尖的细小花瓣,随后展颜一笑如雨后杏花。
“我当然爱你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呀。”
“......”
--
“汪务,我决定了。”浅荨打定主意,她咬着嘴唇,话一说出来声音就变得哽咽。
“决定什么?”
“我要把真正的‘林千薰’找回来。”
汪务诧异,冷静清醒的眼眸变得混沌难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要把真正的‘林千薰’找回来。”浅荨加重语气,表情坚定到极端。
她绝对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在无数次害怕和惧意中勇敢做出了选择。
“我爱妈妈,妈妈也爱我,可说到底她的爱还是因为我是她的女儿。”
“可我不是她真正的女儿,她每次看着我叫我名字的时候,眼神总是莫名悲伤。我想,她应该是在怀念另一个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幼小灵魂。”
“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到还无所谓,可我不能知道后还装不懂,鸠占鹊巢从不是我浅荨的作风。”
“为了妈妈,我要把真正的‘林千薰’找回来。”
汪务听完浅荨的话后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女孩疯了。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召魂术,十六年前的那场溺水事件极有可能导致了浅荨大脑受损,所以才会失去五岁前全部的记忆。
可浅荨却固执地说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再醒过来之后逐渐感受到这个世界与自己的脱轨。甚至有好几次她瞬间大脑空白站在已经变成红灯的人行横道上,然后对着狂按喇叭的车辆惊慌失措。
那种沉甸甸却轻飘飘的感觉很不美好,意识的迟缓像老旧的齿轮慢慢崩坏。
果然,意识到世界是破绽的时候就是被世界抛弃的时候。她不想让林诺再次承受丧女之痛,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回真正的“林千薰”。
--
“汪务,你必须帮我。”从相识到现在,浅荨头一次用如此严肃口吻跟汪务说话。
“我拒绝。”汪务果断摇头。
汪务以为这不过是浅荨的间接性发疯,可直到他目睹浅荨一系列的自我伤害后慌了神。
不知道是第几次把对方从毫无防护措施的天台上拉下来,汪务内心恐惧到极点,连斥责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就这么想死吗?”他嘴唇哆嗦,呼吸变得困难。
“我必须要这么做。”跟慌张的汪务相比,浅荨倒是冷静到了极点。她认真说:“我不是真正的她,完全学不会召魂术,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杀死我自己。”
“汪务,你要帮我。”浅荨抓住汪务的胳膊,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那我呢?”
“什么?”
“你走之后,我呢?”汪务深吸一口气,悲惨一笑。他身上妥帖的衬衫皱巴巴的,像角落里垫脚的抹布暗沉脏乱。
“......汪务,我救过你,所以你欠我一条命。”
“......”
“现在我让你别管我。”
揪着袖子的手突兀放下,风筝断了线再也回不来。
汪务呼吸一滞,心脏抽搐到麻木。
--
“亲爱的‘我’,展信佳。老实说我写这封信时情绪很复杂,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如果你看到了,就请你好好的活下去。”
“我们的妈妈很温柔,可实际上她及脆弱又敏感。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她欲言又止还湿润的眼眸,就好像有无数的话想说却说不出来。我知道这大部分的痛苦来自于你,小部分来自于神秘的林家。所以为了妈妈,我决定亲自把你找回来。”
“提醒你,这个世界的攻略难度略微高一些,至少我从未跟那神秘的幕后黑手接触过。但我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比如我账户突然多的一笔钱,比如时不时有人在我家附近徘徊。每到这个时候妈妈总是格外紧张,然后匆匆出门许久才会回来。我觉得这其中有秘密,可我时间不多了,你来了之后一定要格外注意。”
“当然了,你不要对我的行为抱着感激,因为我所做的这一切全都不是为了你。并且我要警告你,如果你不好好活下去,那我可是会重新回来的哦。”
“所以好好升级打怪吧,我通关通到一半有些累了,这游戏把柄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