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沈容瑜想了半天，才憋出这一句话。

他戴着口罩，眼神是止不住的疲倦，仿佛下一秒就会沉沉睡去。林千薰见状也不好意思再逼问，只得送对方回家。

车子缓缓驶入沈家庄园，在稳当停下后，有女佣上前开门。

“醒醒，沈容瑜，到家了？”林千薰晃了晃靠在椅背上假寐的沈容瑜。

沈容瑜微翘的睫毛轻颤，接着睁开眼睛。

“唔，你怎么送我会这儿了？”他嘟囔几句，双手抱臂，好像冷得厉害。

“这里是你家，我不送你到这里，送你去哪儿？”林千薰觉得有些好笑。

她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果然滚烫得吓人。但沈容瑜却直接把头往林千薰怀里钻，似乎只有这样才会觉得舒服。

对上一旁女佣的视线后，林千薰有些尴尬。

“走了，下车。”她开始催促。

沈容瑜睁眼，定了定神才下车，但是脚步却一个深一个浅。女佣上前想搀扶他，但沈容瑜却不着痕迹的避开，还一直拉着林千薰的车门。

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站着，像只倔强的小狗。

林千薰轻声叹气，最终下车扶对方过去。

沈夫人不在家，倒是意外撞见沈容紫。对方就算在室内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还戴上了帽子。

“他生病了？”沈容紫问林千薰。

林千薰点头。

沈容紫立刻远远站到一旁，害怕被传染。

“我有点难受，先上去休息了。”沈容瑜草草跟沈容紫打了声招呼，转身上楼。

见他难得没有再折腾自己，林千薰倒是有些诧异。她随后也打算回家，却被沈容紫抓住。

“有空吗？”沈容紫靠近了些，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精致的面颊变得瘦削。

“你怎么看起来也不太好......”林千薰纳闷，虽然沈家在经历了一场浩劫后元气大伤，但毕竟是铲除了毒瘤，怎么作为胜利者的他们好像并没有太多喜悦。

“陪我去喝一杯吧，怎么了？”沈容紫淡淡问。

市郊，一家格外有情调的清吧。这里算是高级会所，除去一楼吧台外全是包厢，隐私性极好。

沈容紫轻车熟路地走进一间包厢，然后就开始点酒。林千薰不太懂酒，但还是知道对方点的都是烈酒。

“你知道我不喝酒的。”林千薰抓起果盘上的瓜子。

“我知道。”沈容紫脱下自己的帽子，解开大衣，姿势熟练地拿出一支女士香烟：“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好了。”

她摸出打火机，末了看向林千薰，示意道：“可以吗？”

“不可以。”嗑着瓜子的林千薰果断摇头。

沈容紫倒是没坚持，或者说就是专门在等被拒绝的话。她红唇轻启，叼着细长的香烟，眼神迷离，像副颓败奢靡的贵女油画。

“怎么了？”林千薰知道这家伙肯定有一肚子的事。

“顾玉的经纪人王姐怀孕了，精力不足，所以顾玉要提前过到你手下。”沈容紫挑眉，狭长的桃花眼风情万种：“所以你的证考下了吧？”

“嗯。”林千薰点头。

“那这段时间你先慢慢接手顾玉的经纪工作，年后公司有好几个项目要开，投资都挺大的。哥哥的意思是让顾玉占其中的一个饼，至于是哪个，你们自己商量，位置我给你留。”

有个资本大佬做靠山就是舒服，完全不用出去撕资源，等着人上门喂就好。

林千薰还在感慨同人不同命之际，身旁的沈容紫突然被呛到，咳得面颊泛红，像朵娇艳的玫瑰。

“你不会也要感冒了吧？”林千薰不由得坐远些。

“少来，我上个星期刚好。”沈容紫嗔视，眼睛亮晶晶的，到不再像刚才那个死气沉沉。

其实林千薰是故意的，她看出沈容紫内心的惆怅，故此说些俏皮话缓和气氛。

但下一秒她又反应过来这种小儿科式的手段，好像是沈容瑜常用伎俩。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林千薰倒了两杯玫瑰花茶，其中一杯递到沈容紫面前，“就连马大哈沈容瑜都看出你的不对劲儿。”

原本林千薰还纳闷为什么固执拉自己进来的沈容瑜说回房间就回房间，但直到沈容紫找她喝酒时，她才慢慢品味出沈容瑜的“醉翁之意”。他应该也是察觉到了沈容紫的不对劲儿，也知道对方不会说，所以才让自己来。

淡淡的玫瑰香气在空中蔓延，隔音巨好的包厢好像给了沈容紫一些安全感，她裹紧自己的衣服，像个小女孩一样蜷缩着身体。

“有件事我一直不敢说，但是如果不说我又觉得难受......”她嗓音沙哑低沉，长发垂在两侧，像是脆弱的花茎。

“什么事......”

“我打掉了自己的孩子。”

“什么！”林千薰瞪大双眼，直接原地起立。

她开始回想关于沈容紫的一切，却发现在这段时间内自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给了沈容瑜，全然忘记了沈容紫。

不仅是她，就连沈家也是一样。

“恢复好了吗？”林千薰这才明白为什么一向爱美的沈容紫竟然穿那么多，她分明是做完手术后身体虚弱。再联想起之前打给对方的那通电话，她就应该意识到沈容紫的不正常。

想到这儿，林千薰立刻走出门外想让侍者把酒给退了，可沈容紫却不让。

“已经好了。”她淡淡道。

“你胡说，”林千薰发火，走过去拔掉沈容紫叼在嘴里的香烟，“距离我上次给你打电话才过去了两个多星期，扣掉你手术前后的准备时间，你现在的身体明明就还在恢复期。”

“你别跟我说什么医生说休养几天就好了，你是个成年人，知道流产手术对女性身体的危害。”林千薰越说越生气，但在看到沈容紫那恹恹的神色后，她突然哑火，就像是汹涌的洪水一下子消失一样。

于是她默默坐到沈容紫身边，抱紧对方。

“为什么不让我去陪你？”

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的时候，沈容紫一人躺在冰凉的手术台上，她的心该有多害怕。

“你们都在全心全意地为沈氏付出，而我......”沈容紫嗤笑，一颗晶莹的眼泪缓缓滑过，“而我却在为自己瞎眼买单，真的，小薰，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子。”

“我从小到大都特别骄傲，一直以大哥为榜样。大哥能做到十分，我就逼自己做到十分，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女孩子也可以撑起沈氏的半边天。”

“可是一直自诩独立坚强的我，竟然也会为一个男人而歇斯底里，把曾经修学的教养全都抛之脑后。我真的好讨厌以前的我，我讨厌我的失控和懦弱。”

沈容紫在林千薰的怀里流泪，压抑的哭声听得人心疼。

“是谁？”林千薰问。

沈容紫擦干眼泪：“我不会说的，我已经处理好了，只是一想到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我就觉得好难受。但是我必须这样做，我不能再让自己滋生出新的软肋。”

作为沈氏长女，她身上的担子永远要比身份带来的荣光更重。

林千薰知道沈容紫决定打掉孩子不是养不起，甚至只要她愿意，沈家会用一切手段压下这个消息，保她们母子一生平安。沈容紫不想要孩子，是想完完全全跟过去的自己做分割。

“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林千薰轻拍沈容紫的后背，摸着对方冰凉湿润的脸颊。

“我要心狠，如果狠不下来才会伤害更多的人。”

沈容紫趴在林千薰腿上，沉沉闭上眼睛。

晚上，把沈容紫送回沈家后，心情沉重的林千薰准备回家，结果在下楼梯时意外撞见沈容瑜。

沈容瑜穿着灰色的羊毛衫，下面是黑色长裤，柔顺的头发贴在额前，像清爽的男大学生。

“病好了？”林千薰轻轻走过去，她下意识想要伸手摸沈容瑜的额头，但在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后，纤细的手掌停在半空。

这个时候的沈容瑜，好像有点凶啊。

“不烫了。”沈容瑜在林千薰面前低头，把额头凑了过去。

掌心触碰，果然不烫了。

“那还是要好好休息。”林千薰扯着嘴角，想拿开自己的手。

但沈容瑜动作比她快，先一步握住。还轻轻往前一拉，两人之间的距离变成负数。

“是谁？”沈容瑜凑过来，从别人视角看，他们好像热恋期的情侣。

但实际上，这家伙眸色阴沉得可怕。

“谁？”林千薰一愣。

“是谁？”沈容瑜又重复了一遍。

他下意识握紧林千薰的手腕，虽然没有抓痛后者，但强健有力的禁锢还是让林千薰产生了无法逃离的恐怖念想。

沈容瑜问的应该是沈容紫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林千薰倒是不怕，直视对方眼眸。

但沈容瑜却避开。

“你监听我们谈话？”林千薰拧眉。

她自然知道自己跟沈容紫的这场见面算是沈容瑜一手促成的，或许沈容瑜早就意识到沈容紫的不对劲儿，只是没有办法问，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出。既然如此，她们的这段谈话会不会在对方的监视下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林千薰就觉得背脊发凉。是呀，沈容瑜可是沈家的家臣，是游走在灰色地带伸手见血的利刃，他怎么可能如表现出来的那样草包无脑呢？

“你放开我。”林千薰开始挣扎。

沈容瑜非但没放手，还收紧手臂，牢牢把林千薰禁锢在墙角。

背脊触碰到冰凉的墙壁，手掌却撑在火热的胸膛前，林千薰抬眸，气得眼睛都瞪大不少，看起来不仅不凶反而很可爱。

“沈容瑜，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隐私？你怎么能监听我们的谈话。”

“我没有监听。”沈容瑜抿唇，垂眸：“我只是很担心她，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其实她已经在公司晕倒了好几次，我让小雀去查，结果查出她刚做了手术。”

家人对于沈容瑜来说是最不可触碰的，不然他当初也不会不顾性命以身做局引出沈和安。

“告诉我吧小薰，到底是谁？”沈容瑜苦苦哀求，表情真挚而充满哀求。

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起来很是可怜。

林千薰突然觉得好热，她拼命往后躲，想要避开对方灼热的视线。

“我不知道。”她投降，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她也没跟我说。”

沈容瑜沉默，眼底带着难过跟自责。

他应该是明白了为什么沈容紫不把这件事说出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个时候自己被蒂林党抓住，沈家大乱。为了不添麻烦，沈容紫决定自己抗下。

“如果我不剑走偏锋就好了，”沈容瑜喃喃道，悄无声息叹气。他身上的少年意气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倦意，“这样就不会卷入那么多的人，也不会忽视那么多的人。”

沈容瑜嘴角扯起一抹勉强的笑意，冰凉的手指抚上林千薰柔软的面颊。

他又想起那个漆黑的海上之夜，呼啸声席卷而来，让人无法分清是风声还是浪声。

当沈容瑜葬身海底的时候，他脑子里回忆起很多人，想起很多事，突然庆幸自己临死前还是替家人铲除了毒瘤，应该算是死而无憾。

只是当他看到朝自己游来的林千薰时，原本昏昏沉沉的死意立刻消失，从未有过的求生意志迸发。

他突然不舍得死了，因为他要亲眼看到林千薰还活着。

冰凉的泪珠滴在林千薰手背，异常滚烫。林千薰明白沈容瑜的自责，他是不想有任何人因为自己而受伤。

这两姐弟，倒是出奇的像，都一样的倔强和让人心疼。

“你怎么那么爱哭？”林千薰轻笑，指腹抹掉对方眼角边的湿润，咬唇：“我一天从早到晚安慰那你们，很累的好不好。”

“我也好累。”沈容瑜哭得更凶了，他就这点好，想哭就哭了，完全不憋着，更何况是在林千薰面前。

“那我的肩膀借你靠一下。”林千薰反手抱住这个才二十一岁的大男孩，“记住了，就一下。”

沈容瑜好像没说话，又好像轻声应了一句，总之就是死死的抱着不撒手。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松开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