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情人时隔十二年再次重逢的场景并不温馨。

叶一言忍着愤怒质问着：“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姜哲却是不耐烦地反问： “对你说什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时间拉回到一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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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2023年秋末，气温骤降，寒风凛冽。

路上有很多人穿起了厚外套，表示这个城市最舒适的季节也即将画上休止符。

姜哲最近根本没有心情关心天气，此刻她正坐在出租车后排，无力地望着车窗外开始争吵的两个司机，她乘坐的车刚刚又发生了追尾事故，但同样的事故已经连续上演了14天。从国庆节假期结束开始，她连续14天早上出门打车都会遇上追尾事故，而且每次都是她乘坐的那辆车在行驶途中撞到了前车车尾。

第一天第二天早上追尾，她并不在意。

第三天早上追尾，她在心里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感叹倒霉。

第四天早上追尾，她开始慌了，她仔细回忆着最近有没有得罪人，想来想去也没有，谁会这么无聊针对她这个路人甲呢？她又去观察两个正在吵架的司机的脸，司机没什么异样，只是两个生气的人而已。

第五天早上出门前，姜哲有认真思考过要不要打车。

她住的地方到地铁公交站都需要步行15分钟以上，而且还不是直达。

她拒绝打工人闹心的一天从通勤开始。

“不管了，打车！”

姜哲不信邪嘀咕一句开始叫车，她盯着手机，从订单发出去到有司机接单，她的精神状态已经陷入高度紧张。

上车后，她一直偷偷观察着司机，司机并无异样。

网约车一路畅行十五分钟左右。

就在她晃神的片刻，车又追尾了。

姜哲觉得毛骨悚然，她坐在温暖的车内，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怀疑自己中邪了，因为连续几天的追尾事故发生的太荒唐，太没有道理。

不过姜哲这个人颇为神奇，她要是被逼急了逆反心理就会重，过去的遭遇让她稍微有些自毁自虐倾向。她一边怀疑自己中邪，一边又有点兴奋，她觉得自己平淡无奇的生活终于有点不同了。

在恐惧和好奇心的双重驱使下，她坚持每天早上打车，每天早上追尾。她每天都仔细观察着从叫车那一刻起，沿途发生的一切。可惜十天下来，毫无所获，每次追尾的时间地点人物都是随机发生，没有头绪。有那么两三天早上，她甚至是怀着要鱼死网破的心情开始叫车，她心想：“大不了就把我撞死 。”

终于到了第14次追尾，也就是此刻。

姜哲突然觉得好疲惫，她坐在车后排，回忆着这14天的晨间追尾闹剧。她记得每次追尾事故发生后，有时候是两个男司机在争吵，有时候是两个女司机在争吵，有时候是男司机女司机在争吵，这些司机，她都只见过一次。这些不同的陌生司机在行为上却是有着共同点：他们吵着吵着一定会开始动手，他们推推搡搡，互扇耳光，马上就扭打在一起，接着交警赶来劝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拍照。同样的剧情，不同的人，演了14天。

姜哲坐在车里，朝车窗外仔细看了看，她发现司机、交警、围观群众都是活人，人群里没有任何看起来奇怪的事物。

“哦也不一定，最奇怪的人坐在车里。”

姜哲疲惫自嘲。

造成连续14天追尾事故的巫师此刻正坐在车里，陷入一个无解的追尾怪圈。

她的整个生活也跟着翻天覆地，在这14天里，她还经历了：被艺人陷害、被公司开除、被同行诋毁；最好的朋友车祸住院，房东告知房子卖出去了限令1周内要搬走，甚至养了两年的两只王八突然都死了。

面对以上情况，正常人肯定崩溃。

但姜哲没有崩溃，她甚至都不伤心难过，她离正常人还有段距离。她觉得这些糟心事虽然集中发生了，但没有造成身体上的伤害。意思就是好歹还活着，谈崩溃实在是大可不必。她今天的计划是先去公司办离职，然后回那个只剩三天就到期的出租屋睡一觉，晚上再去医院看看好友。其他的事，暂不细想。

姜哲下车时用力摔了车门，她无语又生气。她慢慢地走下高架桥，在路边扫了辆共享单车，骑行十五分钟左右，抵达公司楼下。

上午11点左右，姜哲坐上电梯，这个点早过了正常上班时间，这会儿电梯里只有她一人。

电梯镜子里映照出姜哲这个人的全貌，她留着微卷中长发，有一双因为疲惫而愈发死气沉沉的眼睛，她的鼻梁虽然优越，嘴唇却毫无血色。再搭配一身利落的烟灰色女士西服套装，P家圆头小皮鞋，站在电梯里一手插袋一手拎着L家水桶包，就很像电视剧里走出来的病娇大佬。

叮咚27层到达，现实是这只是一个又丧又倒霉又失魂落魄的女人。

姜哲深吸一口气踏出电梯往公司大门走去。

她到公司后发现业务部公共办公区工位上暂时还没人，远处人事办公区，在成堆的文件背后有加湿器雾气飘起，人事已经到了，传媒公司非业务岗位人员基本上都会准时到岗。

姜哲在心里祈祷：“希望能早点办完。”

她边往人事区走边调整表情，看起来不能太丧。

“哟～来啦，吃早饭了么？我这儿有711买的三明治。”

人事田姐看到姜哲走近，她一只手取下耳机，另一只手作势要拿包里的三明治。

姜哲瞟一眼田姐桌上无声播放搞笑短视频的手机，答道： “吃过了，早上在家里吃的。”

“哦哦，那你稍等，我打印下离职申请，你看了之后没问题签了我给你开离职证明。”

田姐起身去打印区拿文件。

“好的。”

姜哲在一边坐下。

人事部门已经提前给姜哲拟好了离职申请：因个人身体不适原因，向公司提出离职申请。

这种没有意义的官方话术，最重要的环节是需要本人签字，确定是主动离职，而不是被开除。

姜哲假装看了看离职申请，签完字交给田姐。

“好滴好滴～小李总早上也来了，他让你签完离职去他办公室一趟，你先去哈，离职证明我一会儿放前台～”

田姐跟姜哲交代完就出去了，空荡荡的办公区又只剩下姜哲一个人。

姜哲拐进茶水间拿一次性冰杯弄了杯冰美式。

已是晚秋，天气渐冷，这一口冰美式下去，她终于感到有点冷。

她在茶水间单手拎着冰美式发呆，陷入回忆。

算起来她在这家公司干了2年多了，公司老板是个富二代，大家都叫他小李总。

小李总自己有个明星梦，奈何自身条件太差唱歌跳舞都不行，就想着自己做一个偶像经纪公司捧艺人也不错。

小李总有一个做建材生意发家的爹，在亲爹大李总的经济援助下，万艺公司总算运营了起来，也有了后来的男团Lion。

姜哲刚进万艺的时候是执行经纪人。

那时偶像选秀节目刚结束，由节目最终排名前七位的男孩组成的一年限定男团X-BOY横空出世。

C位叫宋金鑫，他们成为那个夏天最炙手可热的娱乐圈新势力。

万艺公司送去参加节目的魏阳（总决赛9名）、许峰铭（总决赛10名）、张佳轩（总决赛15名）虽然没成团，但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好事，三个人都进总决赛参与了最后比拼，人气实力都不弱，完全可以自己运作。

事不宜迟，三人刚下节目万艺公司就连夜官宣男团Lion今夜成立。

Lion早期发展策略简单直接，趁着节目热度还在，赶紧出数字专辑积累歌曲数量，接着在全国livehouse开小型歌迷见面会，去二三线城市跑商演，在综艺节目担任常驻气氛组嘉宾。靠大大小小的活动连轴转，在年轻观众心里刷存在感。

Lion中后期发展策略慢慢转移到接一些S级网剧男配之类的角色来逐渐摆脱养成系偶像在圈内低人一等的短板，加上商演综艺，三人都能唱能跳能演戏还会来事儿的，就算不是当红艺人，收益却非常可观，养活这20人不到的小公司绰绰有余。只要通告排得满，不愁赚不到钱。

姜哲想起来，她从进这家公司的第一天开始就很少有正常假期了。

起初她每天要忙于各种对接：跟主办方对接，跟歌迷会对接，跟品牌方对接，跟节目组对接，跟化妆师对接，跟服装师对接，跟摄影师对接，跟助理对接。跟艺人沟通这种事情还轮不到她来，她上头还有经纪人。

这样的工作状态持续半年后，Lion经纪人通过平时活动中搭上的人脉去了更好的公司带正经大演员。姜哲只能顶着执行经纪人的title干了执行经纪人和经纪人的活，就这样坚持了半年，小李总后来终于给她升职成为Lion经纪人。

Lion三人最初强烈反对姜哲成为他们的经纪人。三人找小李总看过姜哲的简历，姜哲的简历非常简单直观的体现了她的平庸：XX广告公司7年客户执行经验。

Lion的魏阳跟小李总抱怨：“她居然7年多都没升职，连客户经理都不是，也太垃圾了吧！”

确实，姜哲在圈里没有人脉，没有背景，对Lion的发展没有任何帮助。普通又苍白的打工人在小偶像眼里，没有资格做他们的后盾。

小李总最开始也没有把姜哲升成经纪人的想法，但是对外招聘又招不到靠谱的人，成熟经纪人根本看不上Lion，要得薪水也高，刚入门的经纪人只想靠Lion积累圈内人脉当跳板去更好的公司，这些小心思只要面试的时候当面一聊就能感受到。

小李总把面试战线拉长几个月断断续续聊了一些人，没有特别中意的。

小李总再看看姜哲，一个人干两份活居然不抱怨不嚷着要升职加薪，他对姜哲是越来越满意，他觉得姜哲虽然简历平庸，对工作之外的事情也比较冷淡，但能把所有精力都倾注在工作上这个优点就已经足够打动人。

“这正是我需要的优质打工人啊！”

小李总想通这一点，他在姜哲加入这家公司的第二年，给姜哲升职成为Lion经纪人。

姜哲在茶水间边回忆边饮了一大口冰美式，冰凉的咖啡液体滑入喉咙，完成吞咽动作后，她感到太阳穴瞬间有点痛。

她知道，她是在升职成为经纪人后，Lion才开始跟她互动多起来的，与其说互动，不如说单方面输出，她只是一个情绪垃圾桶。

Lion会跟她分享自己私生活里鸡毛蒜皮的事情，跟谁玩得好跟谁不对付。

Lion会跟她谈梦想，三人想开大型演唱会，想在大导演的戏里演男主，想在最权威的电影电视颁奖典礼现场得奖。

Lion专注于幻想着一些离平凡人生活很远的事情，并且时时刻刻觉得自己的才华没有被世界看见，三人值得更好更大的舞台。

每当Lion开始白日做梦的时候，姜哲的表演型人格就会准时上线，她会对三人说：“你们是最棒的，不要放弃自己的才华，你们值得鲜花掌声和更好的舞台。”同时在心里补一句：“狗屁才华，三个假人。”

跟Lion接触得越久，姜哲对三人身上所拥有的品质就越发厌恶，她发自内心的鄙视这三个假人。

她鄙视Lion三人会记得圈内很多当红前辈们的生日，微博朋友圈凌晨准时送祝福，但是对待助理的态度却十分恶孽，他们经常为了饮料不够冰、餐食太清淡或咸了等等这些小事对助理大吼大叫。

她鄙视Lion三人虽然对奢侈品如数家珍，见面就跟工作人员炫耀自己又买了哪些好货，但是不妨碍他们喜欢偷偷顺走造型师准备的服装首饰，装傻换衣服时忘记归还。

但是Lion三人的行为姜哲看在眼里，却没有制止，因为她是他们的经纪人。她能做的只有私下交代助理今天的餐食类型，给助理报销打车费，跟造型师结账的时候给对方多发几个微信红包感谢造型师照顾自家艺人，如此而已。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姜哲离职，就是Lion长期积累下来的坏习惯导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