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沉默到小区门口，文此乐就快要睡着，到车子缓缓停在车位上，她才勉强打起精神来。

满打满算两天两夜旅程，文此乐简单收拾出五套衣服，一条睡裙，四套根据温度灵活搭配的卫衣和裙子，三双鞋，一双马丁靴，一双高跟鞋，一双运动鞋，一小包收纳护肤和化妆小样，一小包收纳卫生洗漱用品，再……

文此乐换了一条高叉紧身长裙，复古过膝长靴，补了个妆。

行李箱推到客厅时，谢京衔站在置物柜前，在看她的相框，拿着手机，正在通话中，嘴上叨叨，“对，找找抽屉里有没有，就是一个红色的本本，找找。……嗯，可能让什么东西压着了？翻开看看……找不到啊？好吧，你歇着吧，把手机给小林哥哥。……知道了，你找了两分钟，我会跟小林哥哥说，从现在开始加两分钟，去吧。”

他捂着话筒低低嘀咕骂了句小屁孩。

“你弟？”身后传来声音。

他头也没回，嗯了声。

“和小孩说话，真的会不自觉加叠词吗，你弟几岁啊？”文此乐刚才站在他身后，听到那句红色的本本，没忍住听乐了。

“四岁。”

“小你十五岁？”文此乐惊讶。

“嗯。”

手机换了另一个人接，林子显拿到手上，便问他是不是今天不回去了。

谢京衔说待会就回。他的答案让林子显出乎意料，他还以为谢京衔今天回不去了，这通电话打来是交代他今晚上照料谢旭。

“那你打什么电话？直接回来不就行了么？你在哪儿？”

一发三连问。

谢京衔还没回答，林子显又说：“回来带点吃的。”

“……”他默了默，才说，“你先帮我找个东西，我待会回去再跟你说。”

“什么东西？”

“护照。”

他记得，且百分百确定自己放在卧室书桌的抽屉里，可能后来放了书进去压着了，谢旭才没找到，加上小孩儿每天看动画片时间有严格限制，小孩儿心急，根本没心思帮他耐心找，谢京衔不怪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儿就这样，只能紧着一件事情干，一开始答应帮他找找，找了两分钟还没急哭，已经很不错了。

他给林子显交代完位置便挂了电话，不到三分钟，林子显给他回消息，说已经找到了。又问他去哪儿，用到护照，岂不是要出国？

彼时他和文此乐下楼，上车，往宜群的方向开。

说来话长，谢京衔只回一句现在在回去的路上。

到宜群，一如既往地，车子开不进去，谢京衔把车停在商场对面的露天停车场，让她在车里等。

文此乐不愿意，跟着下车，怕他一去不复返。

谢京衔犹豫了一下，妥协，“那你把鞋换了。”

她的靴子有点高度，快和高跟鞋没什么区别，文此乐犹豫一下，才堪堪点头。她打开车门，侧身坐着窝副驾里，边把复古过膝长靴摘下，边等谢京衔去后备箱开行李箱替她拿鞋。

整个停车场车道规划成回型，谢京衔把车停着中间最边上的停车位。旁边路过刚泊好车的一对男女，中年男人先是被车吸引，其次看到车里的美人。

而挽着中年男人手的女人，则第一眼落在车尾的男生身上，男生提着一双运动鞋，拍下后备箱，与他们擦肩而过时，目视前方，丝毫没给他们分一点眼神。

中年男女回头看，男生提着运动鞋走近美人，美人长腿支起，高叉长裙滑下一点点，露出白皙肌肤，鞋尖探到男生的裤.裆下，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勾。

中年男女双双心里卧槽一声，会玩。

谢京衔被她勾得往前一倾，一手撑住车顶，低了低头，她白皙微微泛红的脚背紧贴他的裤.裆，顶了顶腮。

没等他说话，文此乐先探出头来，和煦一笑，“爽不爽？”

“……”

“给你个机会。”文此乐放下脚，晃了晃脚背。

可惜某人不珍惜，膝盖顶开她的脚，“自己穿。”

文此乐努了努嘴，也没坚持。

还以为他会拿马丁靴，没想到居然拿了一双运动鞋，这和她的裙子根本不般配。

可瞧某人红到快要滴血的耳朵尖，兀自走到一边吹冷风，装模作样掏出手机来掩饰，也不再为难人了，文此乐艰难忍着嘴角的笑意，低头穿鞋，不敢太放肆，怕他恼羞成怒，又跟他说，其实她上次来，把一双运动鞋落在他家二楼的楼道里。

“什么运动鞋？”谢京衔站在车旁的路灯杆下，低着头给林子显发信息，闻言瞥一眼她。

“就是约你吃纸包鱼那次。那天我打扮的好看吗？”文此乐眼睛亮晶晶地，眼尾挑笑，似乎想从他这里得到肯定的回答。

“不记得了。”他说。

文此乐也不介意，帮他恢复那天的记忆，“那天我穿一条红黑的斜肩长裙。”

她边说边歪头，有意无意露出一边香肩，今天穿了一条一字肩紧身长裙，将她的胸肩比例完美凸显出来，矜贵而诱人肩颈线，路灯下，锁骨金粉闪烁。

“搭一双红色高跟鞋。但是你也知道你家的路有点难走。”

“是你不会走。”谢京衔说。

“是是。”也确实。要不是后来随谢京衔走一遭，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所以那天我是先穿运动鞋上楼，到你家门口才换的高跟鞋。那双运动鞋我就放在二楼楼道了，当时二楼到三楼的平台，有一张破单人沙发，”现在没有了。“还记得吗？”

谢京衔记得，那是林子显对门家老李的沙发，之所以扔在二楼，是他帮着和老李搬下楼，结果老李脚滑，脚没事儿，腰折了。

他好险儿稳住，才没摔出个好歹，后来沙发就撇在二楼了，没过多久他脚也折了，老李跟他半夜碰杯，说这沙发悬乎，不敢再碰，怕把人交代在沙发上，也不知道咋办，后来说打算花点儿钱让人来收走。

结果没等到他花钱让人搬走，上个月的某天，沙发不见了，只留下沙发在二楼待了大半年的痕迹。

“可能张武他们让人给弄走了吧。”文此乐说。否则二零一的家具很难搬上去，这边城中村的房屋太过密集，阳台外面就是斜坡，想用吊车都不行。

“武哥没看到鞋子？”

“没有。”文此乐换好鞋，下地便抱住他。

谢京衔揣着兜，已经对她随地大小抱习以为常，不过还是想吐槽：“……你是有渴肤症吗？”

“渴肤症是什么？”

一种心理性疾病，渴望能够和别人肌肤相亲，被拥抱，被抚摸的欲望会比常人更加强烈，否则会非常的不安和躁动，会变得不受控制，会以哭，狂躁等表现形式来发泄内心积压的负面情绪。

他当然知道文此乐没有，至少她不会哭和狂躁？至少看上去不是这样的人，只是随口吐槽一下。

“那我有。”文此乐抱紧他，顺着杆子往上爬，“我抱不到你，我就会暴躁，会哭，浑身不得劲，食不下咽，睡不着觉，小谢，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个月不见你的，你好狠的心啊，我的心好痛，你摸摸？是不是碎成两半了？”

“……”什么玩意儿。

某人不理她了，将车落锁，一迳闷头朝前走。

文此乐憋着笑。

她好像又发现小谢一个优点。

那就是：不记仇。

***

到单元楼，谢京衔让她在二楼等着，他家里有监控，赛淑菊女士能看到，她进去不合适。

文此乐知道不合适，但同时也觉得他这句话不中听。

“哪里不合适？”

“要我细说？”

谢京衔斜乜她一眼，牵起她的手，握门把手，文此乐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指纹已经契合上，门嘀地一声弹开，风一般的动作，谢京衔把她推进门后，关上门。

“……”文此乐回过神来，踢了一脚门，解解气，才凑猫眼上看，正巧捕捉到他上楼的背影。

谢京衔进家门时，屋里正热闹着，谢旭动画片时间结束，林子显在陪他看绘本。

那绘本不便宜，两三百块一本，厚重一本，砸人能砸死人。

他打了个招呼，进主卧收拾衣服，随后林子显跟进来，看他翻出旅行袋，心下了然，倒在床上付之一叹。

“重色轻友啊重色轻友。”林子显说，“我今天发工资了，在海底世界订了一桌，本来想带你和旭仔大搓一顿，结果你给我整这一出。”

“你不早跟我说。”谢京衔拉开拉链，瞥他一眼，林子显要早点说，他今天谈条件可以加塞一条，也不答应某人去什么日本了。

林子显摆摆手，表示他懂，“儿大不着家。”

谢京衔路过中他一拳，什么好当人爹的癖好。

林子显以往发工资也是这个惯例，一半给陈韵灵买礼物，一半交租，跑场子的钱才是大头，可以给陈韵灵和陈母供一系列保险和医药费，剩下的请谢家兄弟俩吃饭，杂七杂八的，总之就是不给自己留钱，他也存不下钱。

和陈韵灵分手后，原本他很愿意继续承担保险费用，但陈韵灵每次都借这个来说他同样余情未了，不如复合，让他感到很迷茫，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上周，林子显上网投稿，被网友批判，确实没有分手的决心，难怪前女友‘赖’上他了，林子显这才彻悟。

现在他有一大笔钱了，回来的路上还刮了彩票，没中。

“挺好，别上瘾就行。”谢京衔说，“我周二应该能回来，周二周三补上可以了吧？我请。”

话是这么说，但林子显还是相当惆怅，这就意味着今晚上他只能跟四岁大的小朋友共进晚餐了，而这位小朋友的哥哥却有夜生活可以过……

“哎，说真的，你跟文此乐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林子显摊平了身体问。

“你猜。”

他懒得说。因为压根没进展，也不会有进展。

“在一起了？”林子显翻了个身。

“你觉得有可能吗？”谢京衔折叠卫衣。

“万事都有可能。”林子显说。

“这个除外。”他把卫衣装包里，又说，“别瞎猜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好像那什么渣男语录。”林子显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小声吐槽，笑道，“你俩没一腿，我就没有腿。”

“少说这种废话。”

文此乐在屋里转了一圈，回复几条微信，而后在门口玄关处坐着，耐心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有人来敲门。倒是不少上下楼的声音，这个时间正是放学下班高峰期，老人带着小孩居多，小孩儿吵吵闹闹，夹杂一些才上到二楼就气喘吁吁的上班族。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文此乐再等不下去，她站起身，旋下门把手，门一开——

冷不丁对上谢京衔的视线。他站在门外，卫衣连帽兜头，眉眼压在帽子下，眼中神色变幻。

“怎么不敲门？”文此乐冷不丁吓一跳，但是个人都会被门口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吓一跳。

谢京衔没说话，给她看手里的东西，一个奶酪棒，一个山楂棒。他晃了晃，示意她想要哪个。

文此乐两个都不太想要，她今天摄入的糖分够多了。

“不是很甜。”他说。

“你爱吃这个？”文此乐这才勉强接过。

“谢旭的。”

他说谢旭是他弟弟，又说小朋友的食物，商家是不太敢糊弄的，他货比三家配料表，这款是真低糖，他家的免检零食，每两个月都要去一次母婴城采购，毕竟除了谢旭，赛淑菊女士也要控糖。

“货比三家？”文此乐想象着他站在货架前，认真观察配料表的样子。

“嗯，小朋友一两岁的时候只能吃一点点有味道的东西。”谢京衔边说边下楼。

“宝宝辅食？”文此乐跟在他身后，这时才发现他背了个包，斜挎黑色旅行袋，与他黑色卫衣相衬。

“对。”谢京衔转弯时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意外她知道这个。

“怎么，女大学生知道很出奇？”

“有点。”

好吧。文此乐告诉他，其实是因为在她小时候，家里人专登给她拍摄了所谓的《小公主成长记录片》，影片里，有文怀远和巩明珠二人亲手为她做的辅食，一些绿色的，蓝色的，黑色的，紫色的……迷情东西，美其名曰是心爱的料理。

和黑暗料理没有任何区别，偏偏她打小就是大人们给什么就吃什么的乖宝宝类型，长大亦如此。

青春期间不止一次听到文怀远自夸，多得他们做父母的做足功课，科学喂养，才养成这么一个不挑食的好宝宝，字里行间都是他们对他们自己的认可。

谢京衔让她想起自己的小时候，那些本来应该被忘记，却以纪录片的形式扎根在她脑海里的美好回忆，那些不可能再发生的画面。十几年过去，估计连文怀远都不记得当初那些辅食是怎么做的了。

下到一楼平地，谢京衔推开单元门，楼道里发出哐当一声，刚迈步出去，余光中，文此乐被回忆钉在原地。

“怎么了？”谢京衔走回去，看她眼眶红红的。

文此乐不承认自己是想妈妈了，她站在台阶上，两手搂住谢京衔的脖子。

二人几乎是平视，她说：“怀念辅食。”

“……”谢京衔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什么，没拆穿她，“你知道辅食是什么味道吗，就怀念。”

可能是有个人在打岔，文此乐脑海里的糟糕思绪理得很快，她的眸中没了最初的悲伤，一点点趋于平静。

“所以很好奇啊。”她继续说。

倒是谢京衔转过弯儿来了，他迟疑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做给你吃吧？”

文此乐看着他，不回答，也没否认，只是静静盯着他，眼底里有期许。

让她回去找文怀远也不现实，说不定还会被文怀远耻笑，而且她只是好奇而已，刚好眼前有个会做的，让他解决一下她的好奇心怎么了？

谢京衔：“……”

辅食很好做，让他做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材料要现买吧？吃一次也不可能吃完，吃不完又要浪费……谢京衔正思索着，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一对母子进门来，冷不丁看到楼道里有两个人，一个站在楼梯下，背对着门，一个站在台阶上，冷着脸看地，两个谁也不瞅谁。

妇人疑惑上楼，走到转角处想回头看看男生是谁，不料对方已经转身离去，开单元门。

文此乐亦步亦趋追上去，二人走在小巷子里。

她说：“怎么样，你考虑好没啊？”

“你想吃，也不是不可以。”眼见她露出算你识相的表情，谢京衔话锋一转，眼底掠过一丝狡黠，“那你叫爸爸。”

“……？”

文此乐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在说：你在占谁便宜？

她佯装薄怒，朝他背后伸一脚。

谢京衔憋笑躲开，二人灵活走位，先后跑出爬满墙藓的小巷。

“怎么啦？你还想不想吃了？我有错吗？辅食是不是你爸你妈给你做的？”

“谢京衔，你混蛋！”文此乐庆幸刚才换成运动鞋，否则根本追不上他。

俩人一路打打闹闹下了大斜坡，谢京衔见好就收，转身兜住她腰，心口被她顺势揍了两拳，他摸着心口说：“好嘛好嘛，又没说不给你做。”说罢，侧脸窃笑，嘴上不饶人，好宝宝。

文此乐气喘吁吁，一怔，羞耻心渐渐激活，脸上表情更生动了，“不许你叫这个！”

谢京衔这才收起坏笑，轻轻拍她后背，保证不叫了，让她缓缓气，文此乐下来呛了冷风，此刻上气接不住下气，喉咙疼。

“还不是你！”

要死了。文此乐捂着波澜壮阔的胸口心想，在这之前，她还以为谢京衔老实，好欺负，一直以来被她欺负了也只默默忍着，不声不响地，一怒之下就怒了一下，吃闷亏居多，顶多跟人打架凶一点，没想到也是个憋着一腹坏水的。

“我的我的。”谢京衔哄她。

头顶上方一口哨响亮吹下来，二人不以为意。文此乐搂着他脖子，呼吸喷薄在他脖颈，难得想撒娇，小声道：“说你错了。”

“我错了。”谢京衔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他余光一瞥，对上卖鱼的六叔视线，仓忙移开视线，牵起文此乐的手，“快走，有人认出我了。”

“你怕什么？”文此乐被他牵着走，纳闷道，“你是黄花大闺男啊？”

“是，我怕被人说闲话，将来七大姑八大姨不给我介绍女孩儿。”他随口应着，兜里手机震动一下，谢京衔掏出手机来看。

点开，林子显发来的微信。

-你俩好像那什么，身材火辣的富婆，和吃软饭的男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