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绿的枝叶凹陷处积攒了一小洼雨水,风一吹便毫不费力的滴落下来,汇聚成黎明的曙光。
有德靠在洞中石壁上,睡的正沉,眉头紧簇,显然并不安稳。在梦中,她无能愤怒的质问着阿牌为什么存私心,而不远处有一双眸子,却一直盯着他们。
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直直的撞进一双幽深朦胧的眸子,有德惊出一身冷汗,尖叫声压在喉间止住。
“你……你做什么?”嗓子有些沙哑,有德擦了擦额间的汗珠,莫名心虚。
霍懋看着面前的人,脸小小的,五官并不清晰,可若只看轮廓也与丑女不沾边,沉思良久,终是开口:“我会负责。”
什么鬼?有德刚刚舒展的眉头重新皱起,这个深井冰该不会是误会……等等!
误会!自己要的不就是生米煮成熟饭吗?如今他便宜没占到,却也认定了这个事实,还有比这更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儿吗?
有德抿住嘴角,抑制其不由自主的上扬,仔细复盘昨夜的情况,心中越发开怀,也不怪他误会,这个时机太过凑巧,简直是老天助力。
不过自己昨夜因为阿牌的事情,并未注意,也许……正是昨夜的态度,才能让从小看惯了女人之间勾心斗角的霍懋,今早改变态度!
不得不说,有德所想的确是霍懋所思,若是旁人缠着他非要个名分,那霍懋就得怀疑其用心,可若是反其道而行之,让霍懋猜不透,他则会心生内疚和怜惜。
久久没有回应,霍懋又有些猜不透这个女人,眉头微皱:
“我如今虽说能看见,却也是模糊一片,并不真切。如你不愿与我这个半废之人一起,那便送我回军营,金银之物绝不会亏待你…..”
话音未落,脸上便火辣辣的疼,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山洞之中。
霍懋被打的偏过头去,脑中一片空白,随后凤眸中积攒了无限的怒意,连山洞中的气温也冷了下来,身侧的双拳紧握。
“谁稀罕你的破钱!狗男人!”有德看准时机起身站了起来,生怕下一瞬就要挨揍。
说罢,便带着哭腔疯狂的跑出洞外。
只剩下霍懋在原地,一拳打在坚硬的石壁上发泄自己心中积攒的怒火。身为皇子,从未有人敢向他动手,还是最最重要的脸面。更何况,霍懋本身就是极骄傲的人。
凹凸不平的石壁划破他修长的手指,鲜血潺潺而流。
下一刻他发出一声怒吼,似乎是要把心中的愤怒和无奈发泄出来。
此刻天色渐明,雨也已经停了,有德听见洞中的那一声,脚步变得更快,暗自腓腹:难道是我下手太重?他不是喜欢出其不意吗?真是搞不懂这疯子!
一路朝着山深处而去,昨日只吃了些干粮,腹中饿的厉害,有德手脚有些酸软的上树摘下几颗野果,蹲在一处巨石上吃了起来。
酸甜可口的滋味在口中同时释放,很是开胃清爽,有德吃着果子开始分析起局势,霍懋的眼睛如今半好未好,再下手弄瞎了他已然是不可能了。
只怕过不了几日,他就能完全复明,如此一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突然有德双耳一动,立马将手中的野果子扔在地上,忽地流下几滴泪来,轻声抽泣。
“你……别再哭了,都是我的错。”
霍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德掩面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真不错!还知道追出来,还以为你小子有多难搞呢!
“你若愿意,我必定给你一个身份!你若不愿意,方才我也不是拿钱来塞你,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补偿。别哭了,好歹你选一个。”
霍懋手中拄着竹棍,粗布麻衣的衣袍上也蹭有深褐色的湿润泥土,他虽能看见,但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再加上山路难行,有些磕碰也在所难免。
抽泣声渐渐小了些,只听其带着鼻腔,故作逞强道:
“怎么?我就只有这两个能选?我告诉你,我自幼在深山长大不懂那些,我只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恩爱白头两不疑。”
霍懋的眉头紧皱:“什…什么意思?”
少女的悦耳的声音一字一句的传入耳中,带着一股决绝:
“我要你留下来,和我做一对恩爱夫妻,白头到老,永不分离!若有违此誓,对方便会生生世世爱而不得,痛苦至极。”
霍懋显然是第一回听到如此荒唐的要求,后退一步,面容严肃:
“第一,我不会永远留在这里,外面还有我的父母亲人。第二,我身上早有婚约,不能和你一生一世相守。第三,我也不会答应你所说的这些誓言。”
当双眼再慢慢好转,霍懋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与大军汇合,外面天地广阔,任他伸展拳脚。
深山老林虽好,却装不下他的高傲与野心。而婚约一事,也并不能算是他的借口,毕竟数年前和有德的婚约,如今还没解除,虽然任谁都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没有李有德,还有李澄。李元途在他身后虎视眈眈的盯着,他想娶谁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这些事情,他如今自己都没有办法做主,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山野丫头来指手画脚。
有德默默翻了个白眼,霍懋的回答她一点也不惊讶,方才她说的这些其实没一个是她真正想要的。
只不过抛出去假的,才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少女的声音没有了哭腔,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无力和苍白,令人闻之不由得想像出她如今的模样,是怎样的楚楚可怜:
“其实我也不傻,能看出来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与我完完全全就是两种人。我哭是因为我心悦你,可你对我却没有半分情意。”
心悦?霍懋挑挑眉,若不是亲耳听见,他大抵也不会相信,这个与他作对互骂的女子居然心悦自己!
“不过如今,本姑娘想通了。在这山野之间,你便是我的相公,咱们过真正夫妻的日子。但出了这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
少女声音越发清脆悦耳,说到后面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洒脱和爽朗,霍懋听在耳里,内心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有些发堵。
“你……你既然都知道,那我在山中的时日不会太多,更何况现在的我的眼睛正在恢复,离开的事情迫在眉睫……”
话没有说完,便被有德再一次打断:
“我不管你留一日,两日,还是只留一个时辰,一刻钟。只要你在山里,就是我的相公,这点要求很过分吗?”
的确不过分,甚至优厚的让霍懋心怀内疚,被救的人是他,白吃白喝的是他,甚至占便宜的也是他,最后吃干抹净,拍屁股就可以走人不用负责的还是他!
“好!”
霍懋还想着,若出去之后,定然要好好补偿他们姐弟二人,让他们吃穿不愁,富贵一生。
忽然他瞧见一个轻巧如燕的粉色影子直直的朝他奔过来,本能的想要躲开,可似乎想起刚刚的自己答应的话,便停在原地,任由其重重的扑进怀中。
野果的酸甜气与少女的体香让霍懋有些失神,他总觉得这味道好像似曾相识一般,让他熟悉。
下一刻一个软凉的吻落在嘴上,他呆愣在原地,听着怀中人笑嘻嘻道:“夫君,雨停了。抓了猎物,采了药,咱们就回家吧!”
霍懋眸色幽深,握住了身边冰凉的小手,点点头:“好!”
山间系着红绸的树干上,地面都会平白无故多出一堆翠绿的叶子,经过风雨的洗礼之后,大多都被吹散,这正是阿牌早在之前就设下的陷阱,用来抓捕山间的野兔。
有德拨开遮盖的树叶,发现好多陷阱都已经损坏,唯有两个陷阱中有几只毛茸茸的野兔。
再随意的采些药材,扔进竹篓里,本来这些事是可以不用做的,可惜霍懋现在是半瞎不是全瞎。
下山的路上,有德低头看着与霍懋十指相扣的手,嘴边扬起一抹笑意。
走到茅草屋附近,便听见了劈砍木柴的声音,有德先发制人,大声道:“阿牌?阿牌?你怎的不好好歇着,干活做什么?”
阿牌站起身,看了看她身后的霍懋,低声道:“你…你们一夜未归…”
霍懋稳稳上前两步,心怀愧疚:
“是我们的不是,本是上山给阿牌兄弟采药,却一夜未归,惹得你担心,如今又要起身干活。”
见他双目隐隐呈清明之相,走路稳重,阿牌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有德笑着打发霍懋先回屋休息,转头拽着阿牌的衣袖往另一座茅草屋走去,还不忘说道:“快去休息,剩下的活儿我来干!”
关上房门的瞬间,她脸上的笑意一冷,像是冬日里刺骨的冰:
“他能看见了。”
“他能看见?”
两人异口同声,但阿牌听出了其中的怀疑和疏离。
“你在怀疑我?”少年的声音脆弱的颤抖。
有德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太过漂亮,可是里面的伤心欲绝,难过痛苦也快要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