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白榆缓缓睁开眼睛,视线逐渐聚焦。他头脑还有些昏沉,刚试图挪动手臂,就发现手上还插着输液管,一旁的心电监测仪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喉咙像灼烧似的干渴,他下意识往旁边瞥去,发现一团毛茸茸的脑袋垂在坐椅里,正打着瞌睡。
撤离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双手从背后环上腰的瞬间,浓烈的薄荷信息素如电流一般直直侵入记忆最黑暗的深渊,让白榆浑身战栗。
他意识清醒前的最后片段是自己猛扑上前,却被顾嘉南从身后死死抱住,连拖带拽绑上了救援直升机的绳索。
螺旋桨风声呼啸,被风刮的生疼的视线中,萧尹扬起下颌,微笑着用唇语对他说:“我们很快还会再见。”
如同噩梦猝然惊醒,滴滴滴,监护仪发出急促的声响,一旁守着的苏珂吓了一跳,刚要伸手按铃叫人,忽然惊喜道:“哥,你醒啦。”
白榆皱着眉,强烈的心悸让他胸口起伏不定,氧气面罩上的白雾浮浮沉沉。
“慢点,慢点。”苏珂赶紧上前将病床的角度摇了一些上去,又替他顺了顺气。
“你感觉怎么样?我喊医生来看看。”
“别喊医生,我没事。”白榆一把摁住他,问道:“燃料带回来没?其他人呢,怎么样了?”
“放心。”苏珂倒了杯温水递到他干裂失血的唇边,“慢点喝,小心呛着。”
“任务很成功,那些高能燃料加上城北尧山开发的矿物燃料,就算封锁也能让我们维持一段时间。韩凯和顾嘉南也受了伤,不算严重,已经转到普通病区了。”
“他俩怎么了?”白榆微微蹙眉,记忆里韩凯跟他分开的时候还好端端的,顾嘉南好像也没表现出负伤的样子。
“韩凯是在掩护撤退的时候被子弹打中了,一枪被防弹背心挡了下来有点骨裂,但另一枪打中了腿,得养一阵子。至于顾嘉南……”,苏珂顿了顿,有点头皮发麻。
“顾家两兄弟真是铁打的,一个比一个狠。那天他把你抬回来的时候,大家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赶紧送急救了。他也跟没事人似的坐外面等,向陆队汇报任务情况。还是陆队察觉不对劲,一检查才发现他肋下居然被人捅了一刀,差点伤到内脏。”
苏珂说着一哆嗦,甩甩头说:“我们都以为他那身血是别人的,我的天,他可真能忍的。”
白榆神情复杂地低叹一声。
“别叹气了,哥。”苏珂忍不住心疼起来,“要说这次伤得最重的就是你了。你是没看到陆队的表情,像是要吃人似的,现在乔副又不在,都没人敢上前跟他说话。”
他说着伸出三根手指,在白榆眼前晃着:“整整三天了,你再不醒陆队得急死了。哦对,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呼”,白榆胸口剧痛,他勉强笑了笑,转头望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夜色,“现在几点了?”
“凌晨两点啊。”苏珂揉揉困倦的眼睛。
“那明早再说吧,别打扰他休息。”白榆轻声叮嘱。
“休息?”苏珂一脸无奈地看着他,“这个点陆队根本休息不了,喏,瞧见那折叠床没?这两天他但凡有点时间,都会到这来陪你。”
“这么忙?”白榆登时警觉起来,“出什么事了?难道主城那边已经宣战了?”
苏珂脸色微变,欲言又止。
“?”白榆紧紧盯着他。
“好吧,我说,你别激动。”苏珂支支吾吾道:“就在你们回来的第二天,城防所内部发生了爆炸。炸弹离会议室很近,陆队本来也是要参会的,正巧因为你情况有变,他临时赶过来躲过一劫,但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魏所,还有……还有乔副他们被埋在废墟下,为了防止破坏结构引发二次坍塌,救援整整花了十多个小时才把人弄出来。找到他们的时候,魏所被乔副紧紧护着,没有伤到要害,昨天已经转出重症病房了。但乔扬,他这次伤得很重,还没脱离危险……”
苏珂也没有休息,在各个病房里来回照应,说到此处不禁眼眶泛红,“短短几天发生了太多事,魏所请陆队暂时全权接替他处理一切事务,所以陆队现在非常忙,几乎昼夜不停连轴转。”
白榆面色渐沉,暗暗捏紧了被角。卫城表面平静,暗地里杀机四伏,这场刺杀不知道除了周川以外,萧尹有没有参与其中。
他失血太多精神不济,与苏珂说了一会话就昏昏欲睡。直到凌晨三点半,陆征才带着一身倦意缓缓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屋里灯光已经调暗,白榆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就醒了,侧过脸向门口看去。
陆征的军装还未换下,银色的肩章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光泽。几天不见,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疲倦,但在看到病床上的人时,深灰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柔情。
“我听苏珂说你醒了,但手上有些事得处理,就来迟了。”他边说边在床边坐下,握住白榆的手,“你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密密麻麻的痒痛从掌心传来,白榆轻轻挣了挣,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好多了,别担心。”
“弄疼你了?”陆征赶紧放开那双缠满绷带的手,抑制不住心疼。
“烫伤很难熬,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你这段时间手不能沾水,千万别逞强。”
白榆低低应了一声,让陆征放心。
“那陆队,白哥,我就先回去了,早上再过来。”苏珂识趣起身,迅速关好房门。
陆征拉过椅子,在病床边坐下。
“去休息一会儿吧,已经很晚了。”白榆指向角落里的折叠床,尽管再见到陆征心里有千万无语,可此时此刻,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算了,都过去了,不说也罢。
陆征俯下身,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尽管大半张脸都被氧气面罩覆盖,依然挡不住那苍白如纸的面色,白榆肺腑受伤,一呼一吸都牵扯着疼痛,短短三天人又瘦了一圈。
陆征深深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双手死死撑着床沿,不肯起身。
白榆妥协地闭了闭眼,往里面挪了挪,拍拍床边,“上来睡吧。”
陆征犹豫了一瞬,白榆身上还连着各种仪器线路,他怕碰着。
“没事”,白榆看穿他的顾虑,从容拔掉了输液管,掀开氧气面罩,小声道:“我真没事了,就是有点疼。”
数不清的实验,大大小小的伤病,陆征从来没听他喊过疼。这话一出,陆征的心立刻软了,按住他面罩的动作也倏然停了下来。
Alpha翻身上床,小心翼翼地把人揽进怀里,释放出安抚信息素。雪松气息带着天然镇定的作用,怅凉如水,渗透进每一缕呼吸,沿着血管和神经脉络涌向四肢百骸,一点一点平复着身体和心理双重的疼痛。
他轻拍白榆单薄的脊背,看着眼前人安静的睡颜和平稳的呼吸,不敢回想三天前,那副鲜血染了半身、奄奄一息的样子。
顾嘉南和随行医生把白榆抬下直升机的时候,陆征第一眼看到那只从担架垂下来的,还在嘀嗒着鲜血的手,只觉眼前发黑、耳边一片嗡鸣。
白榆差一点就死了。
如果不是那个人突然出现,白榆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当顾嘉南艰难开口,把事情起末一五一十告诉自己的时候,陆征怔在当场,竟无言以对。
他喉间哽住,酸涩灌满胸腔,疼惜、内疚、不安齐齐涌上心头,让揽住白榆的手渐渐僵硬。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看似睡着的人忽然睁开眼睛,对上陆征灼热的视线。
陆征不自然地瞥过脸去,把白榆的额头贴近自己肩窝,半晌才沉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白榆推开陆征的怀抱,仰起头与他对视。
琥珀色的眼瞳里一片平静,如寂静流淌的星河。
“别说对不起。”他用缠满绷带的手抚上陆征脸颊,把那张英俊却略显苍白的脸掰过来,两人额头相触。
“这次任务是我自己要去的,燃料带回来了,人也一个不少都回来了,这个结果才是最重要的。”绷带的触感抚过陆征眼角眉梢的倦意,白榆轻声道:“你是我们的队长,也是卫城的指挥官,你肩上的担子和压力太大,这不是单独个人能够承受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陆征。在这个时代,受伤或者死亡,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不必自责,你也不能保护所有人。所以,别再苛求自己,也别难过了好吗?”
“苏珂都跟你说了?”陆征无奈苦笑,心如乱麻。
“你要面对处理的事还有很多,现在别想了,好好睡一觉。”白榆带过陆征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银色的金属片在温暖的掌心里渐渐升温。
“陆征”,安静的病房里,白榆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要知道,我不是因为你而身陷险境。正好相反,我是因为你,才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