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焕每天要习武练剑两个时辰，读书两个时辰，一天就去了三分之一。

在练完缩骨功后张雪衣弄来一个铜脸盆,向里面倒上烧的滚烫的煤块和煤渣，在里面放板栗，叫他火中取栗，合格的要求是能把一盆中一兜栗子全部取出。

云焕是个被宠着张大的孩子，他觉得练缩骨功拉筋痛，但是把手伸进火里，一定很痛很痛。

他一听张雪衣的要求，手已经藏到了背后，人也在往后躲。

“焕儿，这是张家必须练的。”

张雪衣很严肃，盯着自己的孩子。

云焕书学得不一样精通，但是绝对敢说会辩，明亮的眼眸里对火的害怕直白得让人心神摇晃：“可是娘亲，焕儿好怕，焕儿不要在张家。”

云焕才八岁，他是一个极其怕痛怕苦的小孩，被蜡烛烫了一下都要掉眼泪，被云珪说男子汉不能哭都不行，要埋进张雪衣怀里求安慰。

张雪衣一怔。

一股浓重的悲伤蓦然卷上她的心头，这些年她一直心有不安，总觉得不逼着孩子多学一些，以后就要吃更大的苦。

只是她太急切了，就像练习发丘指本是从手指适应高温练起的，她却直接端出了火盆，真的是糊涂了。

而云焕一句“焕儿不要在张家”，又让她回过神，焕儿不姓张，她委实不应该将自己心里的情绪逼在这个孩子身上。

她再一看，云焕还在巴巴望着自己，委屈的眼神变作一种忐忑不安，叫她心头一酸，不由把他抱到一边，向他认错：“对不起，娘的焕儿，我们不学了，你不是爱学剑吗，我们练一会剑。”

云焕有点开心。

但又看到张雪衣蹙起的眉头，不由得紧巴着一张脸，伸手去抚平娘亲的眉头：“阿娘，不要不开心，不开心了我们就打打爹爹，爹爹还不回来吗？”

张雪衣被他哄得一乐，压下心里的担忧，揉揉云焕的脸蛋：“怎么能这么说呢，爹爹是有事，才不是在外面不回家，知道吗，焕儿？”

云焕撇撇嘴：“好吧。”

爹爹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都好久没回来了。

如此这般，云珪却是在晚上回来了，还带回了张雪衣弟弟的信。

这封信让张雪衣和云珪立马收拾东西，前往西藏，而小云焕则留在家中，托人照顾。

这件事他们没有提前和云焕说，等到要出行了，一个清冷的早晨，照顾他的王婶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说要带云焕去送送他阿爹阿娘。

云焕还没睡醒，眯成缝的眼睛看到阿爹阿娘站在门口，而旁边是一架马车，清晨的冷气扑在脸上，一激灵，挣脱王婶的怀抱，晕乎乎地抱住娘亲，怎么也不想撒手。

“阿娘，你干什么去，带上焕儿吗？”

张雪衣和云珪不舍地摸摸孩子的脸颊。

张雪衣又忍不住亲了亲。

“焕儿乖，在家好好读书习武，阿娘和你阿爹去接你舅舅舅母还有你的表弟回来，等到来年春天，地上的花草没过焕儿的脚踝，我们就回来啦。”

张雪衣承诺道，终于是狠下心，把云焕抱给王婶，让她把云焕抱回府里。

夫妻二人就坐上马车，不舍地看着云焕被仆人抱进去。

最终帘子放下，马夫一扬鞭，驱使着两匹黄马往前走。

马蹄声在沉默中哒哒哒，连带车轮转动起来。

而云焕挣扎着要从王婶身上爬下来，被王婶两只胳膊箍着，改看着门的方向，哭得喘不上气来，泪水如洗，哭过的脸颊红红的，晶莹闪烁,眼眶也是红彤彤的。

父母真走了，他反而慢慢了止住哭，抽噎着叫王婶放自己下来。

“少爷？”

“又是这样。”云焕这样说道，带着红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婶凑近了一些：“少爷，你说什么？”

云焕仰头对她说：“我说我饿了。”

没几天，府里人感觉少爷变了，八九岁的年纪，突然深沉不少。

王婶说这是离了爹娘，人也长大了。

儿大十八变。

而云焕开始断断续续的做同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拿着一把青光湛湛的剑，不知疲倦地斩杀一些奇怪的生物。

他不知缘由，只得更努力地练习剑术。

有时候他偷偷爬上院子里那棵几十年的大树上，云焕就会想阿爹阿娘在干嘛，是不是见到舅舅了，如果舅舅生的弟弟可爱，他就带他一起去捉蚂蚱。

偶尔抬头看见几只大鸟高高飞过，更常见的是麻雀一大片乌泱泱地飘落又飞起，吵吵闹闹的。

云焕站在树梢往下看，这树枝离地面五六个云焕那么高，他也不怕，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晃着两条腿，在树叶漏过的微风里闭上眼睛。

这是上课练剑之余难得的空闲，他什么也不干，就在树上吹着风，听四周各种细碎的动静。

王婶织布的梭子穿过丝线的声音、有人提着盆说着小话走过的声音，邻居家夫妇吵架的声音、墙外路上小孩嬉闹的声音、狗叫声、虫鸣声、牛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而自己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的，明明那么多声音，心却慢慢安静下来。

这时候，云焕就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他不明白，便会睁开眼睛，回到人间。

一年书之则长，不书则短。

云焕又长高了一些，他十分想张雪衣和云珪，数着日子，期待某一天，门被推开，他们就被一阵春风送到自己面前。

终于在第一支桃花绽放的时节，张雪衣和云珪突然站在云焕面前，云珪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

“焕儿！”

云焕猛地扭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睁得眼睛发酸，忍不住眨了眨，而张雪衣和云珪依旧在面前，他终于肯定，爹娘真的回来了。

“娘，你们终于回来了！”

云焕像炮弹一样，一下子冲到了张雪衣张开的怀抱里。

“欸，焕儿，都长这么高了。”

张雪衣把云焕抱在怀里亲了又亲，摸了又摸，爱不释手，语带哽咽，不断问他吃不吃得好，穿不穿得暖。

好一阵，娘俩才算缓过来，云焕将目光看向云珪怀里的小孩。

这是一个用藏青色布包裹起来的很小的白瘦小孩，云焕问道：“娘，爹，舅舅舅妈呢？”

“你舅舅和舅妈去天上了，他们变成了星星，看着我们，这就是你舅舅他们唯一的孩子。”

张雪衣说着捂捂脸，没让自己又哭出来。

云珪蹲下来，给云焕看小孩。

“以后这就是你弟弟，他叫小官，焕儿要好好照顾弟弟。”

云焕点头，看着小小的婴儿，对自己说：这就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