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糟糕。

新斯坎的那次单独见面是个偶然，他的朋友也不像现在这样被关在一间小房子里，而且那会儿他及时赶到了，贾伊罗的目光在布莱恩的脖子上停留，那儿有一圈细绳勒出的红痕，用力均匀，皮肤上淤积的血液还未散去。

黑发学者花了足够长的一段时间喘气和认出他，他呢喃着梦和幻觉之类的词，之后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脸，想用触觉来确认所见是否真实，德鲁伊为此愣神的时候小魔鬼开始在地面上嘎吱乱叫，布莱恩张了几次嘴，最后挪动喉舌说出的是一个发抖的名字，抵在牙齿之间，滑向喉咙深处，他的嗓子太干太哑以至于要再为达到咬字清楚的程度说第二遍。

“是我。”贾伊罗在他说第一遍的时候就明白了，他收回枕在布莱恩后脑上的手臂，半抱着对方起身，却发现他还带着一副镣铐，手脚都有，只是刚刚藏在了衣服下面。

镣铐的另一头被固定在石墙上，被充当床铺的草毡垫摸起来又湿又潮，上面浸染着血，贾伊罗还没来得及检查布莱恩，他只能祈祷那些不属于他的朋友。

房间昏暗，百合花香遮盖了其他怪味，离布莱恩所在角落不远处放着一张空的扶手椅、一张雕刻着螺旋纹路的小圆桌，上面摆放着一本写着字的薄册子，那根细绳就放在旁边。

“贾伊罗？”布莱恩哑着嗓子第三次念了他的名字，听起来不太像惊讶或者惊喜，他用带着镣铐的手扶头，抬起左肩时皱了下眉。

贾伊罗把斗篷解下来想裹在布莱恩身上，期间碰到了他胳膊上的伤口，对方安静地褪下袖子让他检查，许多新增的伤口覆盖在一道有半只手掌长的旧伤之上，留下这些伤的人也用了昂贵的药剂——也许有治疗卷轴，这些伤看起来都愈合的很好，留着些新生的粉色。

他的手脚冰凉。贾伊罗用开锁术解开镣铐时这么想。感谢妮索曾干过的荒唐事，她让他学会了怎么以最快速度使用这条咒语，方便从某些柜子里拿一些他们需要的施法材料（留下等量的钱），以及在他要求下会物归原主的钱袋。

“这不对。”布莱恩对他说，却没一点前后逻辑，“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你可以直接问我。”

“那是场阴谋，一个栽赃，而领主是背后的一员，我父亲的职位也与领主的心意挂钩，我能对那些漠不关心，但莉尔当时才十六岁！我的…我的小妹妹，她三个月前才过了生日，那个红袍却告诉我她的灵魂被收在宝石里，随时能被喂给一个恶魔或贩给灰袍…我得在法庭上一言不发，最后还在他们的要求下用最快的速度掏空了布尔维尔所有的金子和财富。”布莱恩在拔高声音后停了一下，“那个红袍在早上出现在我的房间里，中午我就被关进了监狱，说我是个‘扭曲者’，家里的仆人和一群我不记得名字的人都指证我吻过一个男人……我还要——还需要说得更清楚吗？”

贾伊罗一时间没反应好布莱恩提起这些的意图，只能从他话语里选择了一个最能解答的回答：“ 我不是为了指责而来，布莱恩，我是带你离开这儿的。如果你在担心莉尔，我找到了她的灵魂，我本来想在刑罚过后告诉你，但妮索带走了我。”

新斯坎的相遇也不是个好时机。

两年前，贾伊罗被传言消失的那三个月，他带着在生日晚宴上昏迷的莉尔去了死灰城，召唤了赫迈尼帮他找到拥有女孩灵魂的灰袍法师是哪个——夺回女孩灵魂的过程很不容易，而丛林之子认识并信任的法师也不多，所有人都针对莉尔的情况发出了相差无几的回应：

她的灵魂无法回到身体。

一位在法师教院授课的法师出于实验性质和他的恳求设法做了些手段，贾伊罗为此签订了一张空白的魔法契约，那意味着那着拥有这张契约的人可以向他讨要任何他拥有的东西，或是让他做某件事。

贾伊罗虽然保留住了女孩的身体，让她维持呼吸，但那里没有灵魂，她的灵魂被收集了起来，装在一颗宝石里，沉睡着。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它的主人因德鲁伊设下的戏法径直绕过了这扇门，这个小把戏维持不了多久——石块、被空间法术扩展过的挑高的墙壁、反传送法阵，这里多半属于某个没有塔的法师。

布莱恩没追问他怎么拿回莉尔灵魂的，只是眼神充满警惕：“关于那场审判，你还知道什么？”

“女孩们想要救我。”贾伊罗在解开最后一个镣铐时说。

黑发学者惊讶地抬眼看他，似乎对他的话有些疑问，但这只持续一瞬，他发出一声沉郁的大笑，逃开德鲁伊的视线，手指紧抓住深绿色的布料，一些顺着他手腕流下的血把斗篷的颜色变成了肮脏的褐色，笑声随着他弓着背缩成一团的动作渐渐减弱：“是的。”他大声但干裂的说，打断了贾伊罗试图让他放小声音的手势，小魔鬼在门边开始嘟囔着什么东西，德鲁伊用了一个戏法让它安静，并隔离了房间内的声音传出。

“在我跟没了舌头一样的度过法庭宣判以后，我记得那天，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勇敢的女孩们计划着一场漏洞百出的劫狱——我阻止了她们，我让守卫换掉那些水之后在地牢门口撞见了她们。”

那些在第二天的刑罚中用到的鞭子没有提前泡了一夜的盐水，反之，它倒是泡了一夜受过日光之神牧师祝福的圣水。

那就是贾伊罗能那么快从高热中退烧的原因，布莱恩和他被驱逐的原因不同，再加上这条几乎能视作偏袒罪犯的指控就更严重了——针对布莱恩审判的陪审团有一半的人都是布尔维尔家的敌对方，前商人差点就被吊死在刑场上，妮索阻止了布莱恩被流放的消息传给贾伊罗，所以当他真正知道时，他错过了打听布莱恩在哪儿的机会。

“她们会因参与受到惩罚，你是她们的家人，那样做没什么不对……放松布莱恩，你现在能站起来吗？”

布莱恩抓着贾伊罗的手站起来，然后就站在原地看着他。

“我会乖乖听话的。”他说。

当布莱恩这样说话之后，要是贾伊罗还愚钝的无法发现异样，他就不配被称呼成一个以观察为生的德鲁伊。

不是每一位法师都能像妮索一样开诚布公的坦言自己的爱好，还在明面上大肆宣扬，像布莱恩这样年纪和体质的人不适合培养成仆从，可他很好看，甚至称得上是漂亮，贾伊罗在第一天见到他时就认识到了这点，即使抹去他的身份，他也能成为一件私人的收藏品，可以被带进某些圈子里展示的情人。

布莱恩以为那个法师冒充了贾伊罗，为了使他自愿的签订同伴契约，当一个柔顺的情人。

“我不会再反抗，只是别这么做，我会愿意签订那个契约，绝对自愿。”布莱恩透过散落的额发直视他，他的手腕和额头上都有自卫性的挫伤，贾伊罗之前吻他时尝到了血腥味，“三主神啊……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撤销这个法术？我说过了我是谁，可这太超过了，你不能冒充他，还用莉尔的灵魂要求我，我已经被这个手段勒索过一次了，我就该知道的，我怎么能相信一个红袍法师会真的把她的灵魂还回去？”

某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充盈了德鲁伊的喉咙，他干咽了一下，把愤怒压紧成更重要和迫切需要做的事情上。

“我不是他，我就是贾伊罗。”贾伊罗意识到了布莱恩所想的事物，他将手放在他朋友的眼睛上，准备着一个检测法术，想要查看他还有没有其他的症状。

“求你了——我说过我惧怕法术，但别是贾伊罗的……”贾伊罗还没结束法术和拿开他的手，布莱恩却开始说话了，真实绝望的语气，温热的气流擦过了德鲁伊手腕的皮肤，“你可以变出猛兽来咬我，或者是像前几次，我从没真正见过炼狱，但我在新斯坎读了一些书，你的法术也展示了那些，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就……”布莱恩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抬起胳膊，抓住了贾伊罗的手，不是试图挣脱这个法术，而是将他的手臂固定住，继续挡住他的眼睛，他轻声的，细微地补充着，“如果你要对我做什么，别用这个声音。”

贾伊罗想说出一些承诺，关于他如果早察觉到所有的事，布莱恩在这间石头囚室中被某个法师折磨时，他可能正在酒馆里看着加西亚和女人调情，他今天早上才正式出城，那么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许只隔着三条街道。

在新斯坎，贾伊罗看到布莱恩成为了一个学者，在阿米莉娅的光耀下活得很好，他没找到让莉尔醒过来的方法，他是可以选择说出事情的始末，但愿生命之神慈悲他在那时丧失的勇气，他没有想好怎么和布莱恩谈论莉尔。

他要说一个恶魔溜到了晚宴上，扯走了她的灵魂，而他这个唯一在场的施法者没能发觉这些，是因为他正在露台上使用了一个混淆术，忙着在舞会的人群里面吻她差点喘不过气的哥哥？

法术告诉贾伊罗他的朋友没事，他很清醒，布莱恩只是在恐惧，他不相信他在这儿，因为他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门板晃动了一下，金属的齿轮在锁孔中咬合，尘土砸落到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