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伊罗的视线落在地板上，瞧见自己鞋子上沾着一点叶片。

“您的舞姿很美。”他旁边的加西亚满怀兴趣的说，对着一位搽脂抹粉的女士，他们刚刚从大厅的中央退下，她体贴给出一个微笑，打扮成普通绅士的佣兵小幅度地回礼，鼻子靠到胸前的叠领。

等那位靠近他们的女士走开，加西亚立刻收起笑脸，对着他说话：“自然点贾伊罗，当成享受，跳跳舞，这是我们上任雇主给我们的奖赏——你可能没参加过，但要记住，有小姐来邀请你跳舞时可别直接皱眉头拒绝，你需要亲吻她们的手背表达……”

一位穿着深绿长裙的小姐朝着他们走来，全身的衣服和首饰都是当下时兴的款式，一条丝带穿过她的手臂。

“晚上好呢，先生们。”她说，朝他们中的一个投出示意，当加西亚打算回绝她时，她看向他的左侧，“这是我第一次参加交谊舞会，我能邀请您和我完成一支舞吗？”

贾伊罗在那儿。

随后加西亚看着他以为的丛林游荡者一手背后，脚跟向前半步，小牛皮鞋面上挤出的褶子都惊人的整齐，回了一个比他自己标准，还见鬼的优雅的礼节，用一个羞涩而带着点疏离的微笑，朝面前的小姐伸手。

“我的荣幸。”他温和地回复了她。

这位小姐显然比加西亚更欣赏贾伊罗的礼节，她在把手递出去时正洋溢着真心的笑容。

“你是谁？”加西亚小声且夸张地说，显然对贾伊罗标准的都能给国王当侍从官的动作很是吃惊，“你把那个丛林之子藏哪儿去了？”下一首乐曲前奏响起，他拖累贾伊罗的举动引起了那位小姐的不满，“我要去拿我的银剑，必要时再带点盐。”

“我知道礼仪是因为我以前参加过交谊舞会。”出于今晚的场合，贾伊罗把法杖留在了旅店，空着的手不太习惯，但可以忍受，他在挽起那位小姐的胳膊时悄悄转动了一下手腕，施放了一个戏法，让礼服暂时的合身了一些，他们临时找到的衣服对他的体格来说有点紧。

加西亚敏锐地抓住了时间词，“以前？”他半信半疑地说，“那么你一定不止一次的参加过。”

“我的一个朋友常举办舞会。”镶嵌着羽毛的黑色领花戳在脖子上，那有点痒，“一个朋友。”贾伊罗重复道，小心地没有提到名字，以杜绝又一个追问，“他教了我一些礼节的知识。”

加西亚暂时对这个答案满意了，可眼神里的打量让贾伊罗意识到这个话题没有结束。

歌乐声经过他的耳朵，其他的舞者在他们前进的路线上让开，帷幕后有用眼色来回示意的交谈，淑女们抬起扇子往前扇动，在露出对新面孔的好奇时又被绅士们的低语偷去注意，一个小女孩站在父母跟前，矜持地与她同龄的男孩行着弯腰提裙角的宫廷礼节。

当他们转过几个圈后，音乐停止，贾伊罗和那位小姐告别。

贾伊罗把那位小姐留下的手帕塞进了桌布下面，他有点脸红，他刚刚拒绝了对方一个大胆的花园邀约，加西亚靠在墙上，手里拎着一个被吃掉一半的果子，惋惜地看着他这么做。贾伊罗为加西亚关心自己的心情觉得开心，但……当你不想回答某个问题时，先发制人。这是布莱恩告诉过他的，所以他开口，试图转移注意：“交谊舞会上显露风头是淑女们的必需，初舞也很重要，我不能放任那女孩儿等在那儿。”

加西亚吃掉最后一口果肉，把果核留在了餐盘里，从靠着墙站着改成一手拍中德鲁伊的肩盯着他，打量的眼光预示着贾伊罗糟糕的话题转移技巧。

“你建议我放松。”

“我想只跳一次不能让你学到这些吧？”

当然不能。贾伊罗刚才的舞伴最后一圈时一直在踩他的脚，他没和对方谈到不要紧张以外的事。

问题没有深入下去，因为加西亚很快转移了注意，他动用了他十来年在生死关头磨练出的迅捷移动出去，伸手拦下一个人，从对方手上拿起一杯酒，附带一个不那么受观看者欢迎的眨眼。

“谢谢你给我们拿的酒，南方男孩儿。”

“我确实是自由地人，加西亚。”没有弓箭的弓箭手隐约克制着火气说话，抢回酒杯塞到贾伊罗手上，“这杯才是您的。”他完全故意地在重新递杯子时洒了一些出去，“不过男孩儿总是笨手笨脚的，先生，这您得知道。”

加西亚的下意识的惊呼被一个干脆利落的肘击打回了喉咙，最后他只能看着自己裤子上刚好不那么体面的湿痕。

菲尔丁深邃的眉眼和白皙的皮肤是个显眼的南方标识，他确实会因一张孩子气的脸蛋和比加西亚要矮上一个头的身高被他们的雇主怀疑能力，但他实际成年很久了，这个红头发的南方人现在对加西亚怒目而视，表情像是要射出他手里的箭，如果他这会儿拿着的不是一杯酒的话。

贾伊罗可以出声以让菲尔丁冷静下来，但他需要加西亚的注意力别再回到他身上。

他选择喝杯子里的酒。

***

以塞陀河城邦的舞会上有一项古老的习俗：举办舞会的主人在介绍新面孔时，需要领着对方跳上一支舞，这点无论男女种族。贾伊罗第一次参加舞会时，妮索带给他一套在袖口和领口上镶银的黑色礼服，束起了他的灰色头发，他在进入舞厅之前还在担心自己的灰头发是否显得土气，礼服是按照当地风格赶制的，她在估计长度这点上走了神，让他把到脚腕的外袍穿成了女性的中裙。

妮索用一颗麻雀脑袋大小的宝石胸针戳在他的披肩上，期望它降低她在服装选择上的失误。

其它人都如妮索想的将眼神集中在了那颗宝石上。

布莱恩看见他时表露惊讶，好的那种，即使贾伊罗在开场音乐就踩了对方的脚，他仍说黑色和他领子上的秘银领扣是适合他的装饰，领扣是生命之神的徽记，一颗有三片叶子的嫩芽，他离开导师时被赠与的一份礼物。丝绸和亚麻的柔软织物擦过他们手指交叠的地方——两者都是南方的产物，而他觉得孔雀蓝也同样合适布莱恩的眼睛。

在布莱恩抬起蓝色眼睛看他，回答比一个谢谢更多的内容之前，管风琴敲响了它的琴键。

他们在多支吊灯的浅淡光芒和四处垂吊的奶油色长绸的围绕中退一步，做出礼节，布莱恩轻轻的带领他转过了第一个圈，他跟随脚步，扣紧彼此的手指，得到了对方一个混杂着欣赏和更多好的惊讶微笑，布莱恩在之前教授了他舞步和礼节，剩下的练习全部源自妮索的教导，女法师在大笑过后帮了他，她出了名的苛刻并不是空穴来风，她训练了他直到确信他能接上这些舞步。

长笛和另一对舞者在第五圈时加入他们。

布尔维尔家的姐妹们藏在立柱后面，莱拉眯起眼，另外两个女孩的眼睛亮亮的，像在看毛茸茸的小鸡踩在手心而非她们的哥哥和一个男人跳舞，最小的莉尔是位舞蹈的鉴赏家，她对他们点头赞扬和露出十六岁少女特有的干净笑容。

河道吹来清风，空气飘散柑橘和葡萄熟透的味道，人们悄悄讲话，语调如一个浸没羽毛的梦境。

***

加西亚成功喝倒了自己，并拒绝贾伊罗试图让他清醒的法术，声称他清醒。

佣兵往下扒拉自己的衣服在房间里乱窜时，菲尔丁显现了他身为弓箭手的专业水平和准头，他的砸出的苹果比贾伊罗的法术更先到达加西亚的脑门。

他们在掏了五十枚银币赔偿和叫守卫带走闹事者中选择了前者，加西亚的钱袋几乎是空的，贾伊罗付了一些但不够，轮到弓箭手的时候，他用了一种我绝对会射死那该死的鬼玩意儿的表情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如果没有一大群人正关注着他们，等他们回到旅馆……贾伊罗有点担心菲尔丁的表情会被实施在醉醺醺又晕乎乎的加西亚身上。

一位在舞会上负责竖琴的精灵乐师赶来，她的情人险些被菲尔丁隔着密集人群扔过去的苹果砸中头，贾伊罗花了一点时间辨别面前银金色头发的精灵是谁，对方说起布莱恩的名字后，他记起她和那天晚上的码头，他找到一位信仰善神的船长，用誓言和一袋金币送她连夜离开。

舞会上的仆人赶来收拾和苹果酒湿漉漉地躺在一起的桌布，“我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到他了。”贾伊罗听见自己的声音，菲尔丁从他旁边经过，以拖麻袋的方式把加西亚拖向门口，“他说了什么？”

“他看见我时很惊讶。”精灵握住她情人的手，拎起裙角越过一个倒在地上的瓶子，“啊，他还养了一条小双足龙。”她又说，转头上下摆动她情人的脑袋，直到对方说自己开始头昏了才停手。

“它差点烧掉了我所有的衣服……但很可爱，小家伙叫兰达。”

在精灵离开以塞陀河的次日，斯格兰的牧师们在平原上唱歌，庆祝新的一天和日光降临，布莱恩则从中午开始消失，贾伊罗猜测他是在为精灵跑掉受到责骂、处理后续。

布尔维尔家的姐妹们在晚些时候找到了贾伊罗，用调皮口吻说服了他带她们出门游玩，去树林和城邦边上的小溪。

莱拉告诉了贾伊罗一些布莱恩的事，小时候的，比如喜欢动物和曾经想要养一条龙，当她正说到他曾经养着的一只小猫被他们的父亲送走之后——布莱恩出现了，气喘呼呼地在落日的余晖之下现身，带着没法错认的担心来找他的姐妹。

贾伊罗把和对方谈论他的特殊‘货物’的问题在又一个编织花冠的过程中放下，场景不适合，他思考着，没有出声说话，然后见到一只白尾蓝腹的鸟儿叨住布莱恩的手指。

一条召回小鸟的咒语滚在舌尖，贾伊罗怀疑，怕对方会打掉它，但它的天性使它把布莱恩拉近了他们。

布莱恩带着惊奇看看停在手上的小鸟，又看了贾伊罗一眼，屈起手指滑过它身上的柔软绒毛，小鸟因舒适而眯起了小黑豆般的眼睛，愉快地唱了会儿歌，然后它张开一只翅膀，向贾伊罗和女孩们方向轻点翅尖，布莱恩走过来，蓝色小鸟仍留在他的肩上，用啄轻推他的脸颊。女孩们退开，莱拉用染成红色的指甲戳着头上的花冠，布尔维尔家的玫瑰都对她们兄弟的轻声叹息习以为常。

在布莱恩坐在草地上之后，有更多的动物来到了他们身边，一只小鹿舔了布莱恩和莉尔的鼻子。

动物的天性应该是让它们离开危险。

那天之后，贾伊罗因为部族的召唤匆匆离开，再一次回到以塞陀河的城邦，他就目睹了布莱恩从马上掉下来，倒在血泊里，他救了他，忘记讨论‘货物’，而等他又记起来，是因为布莱恩在集市上买下了一个被公然出售的男孩。

布莱恩把没送男孩回家，因为他和男孩都知道他的父母会再次卖掉他，所以他送男孩去了日光之神的神殿，牧师们治疗了男孩身上的伤，布莱恩留给那男孩钱和衣服，还有几封信写给当地的铁匠和猎人，问对方那儿是否缺一个学徒。

他后来做了很多次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