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交谈之际，晚于尹芳俪从后排另一侧车门下车的人从几米开外走了过来。

在直线距离缩短的几秒钟时间里，姚昕语已经迅速做好了心理准备，先一步向迎面而来的周拓宸挥了挥手。

“周老师，好巧，又碰到了。”她主动打了招呼。

“姚老师，你怎么在这儿？”虽然是疑问句，但周拓宸显得十分淡定，并没有表现出在外面偶遇熟人的惊喜。

看来不需要她给任何暗示，他就已经反应过来现场是什么情况了。不过，姚昕语还是出于礼貌回答道，“我来给我爸打下手，没想到今天要来实地考察的人是周老师。”

“尹总，这位就是您的儿子？”姚海山问尹芳俪，他似乎忘记了表情管理，难掩满脸惊讶。

“对，是我儿子，”尹芳俪点点头，“姚老板也认识我儿子？”

“好像在哪里见过，是不是上过电视呀？”

听到这话，尹芳俪眉宇间有了淡淡的笑意，“上是上过，不过也就是普通采访罢了。”

“您好，姚老板，我是天呈葡萄酒庄园栽培部的技术负责人，也是姚老师在海大的同事。”

“唔，幸会，幸会，“姚海山搓了搓手，握紧又松开，随后朝着身后果园的方向摊开手掌作引导状，“趁着天色还亮堂，我先带几位参观一下果园吧。”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姚昕语总觉得爸爸好像比先前紧张了，职业假笑似的表情实在谈不上自然。

好在这并没有影响姚海山滔滔不绝地向来客介绍和讲解果园的情况和预计收益。

这片园子原是一片荒地，是姚海山从村里承包下来的。经过前期开发和经营，渐渐成了型。后来，姚海山将生活重心慢慢转回金仓，就将果园整租出去了。如今，租约到期，承租人年事渐长，也准备回去安心养老。

姚海山估摸着自己短期内也没法儿接手，干脆将剩余的经营权和整片园子打包挂了出去。这一挂就挂了大半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买家。眼看着资源持续消耗，持有成本不断上升，他又琢磨着雇几个临时员工来帮忙管理，但算来算去成本比闲置还要高，被叶蓓文一票否决了。

最近托老林的人脉资源，好不容易终于收到了一些有兴趣进一步商谈的邀约。虽说条件都不尽如人意，但矮子里面拔将军，还是天呈葡萄酒庄园比较有诚意。

要是谈成了，不仅可以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还能给家里留一笔现金流作为保障，他也不至于整日里在异国他乡惦记着被自己这一遭连累的妻子和女儿。要是谈不成，可就千里迢迢白跑一趟了。

因此，姚海山暗暗卯足了劲儿，无论如何都要拿下这单。

面对周拓宸时不时蹦出来的各种问题，他仿佛课堂上表现最积极的优等生，对答如流，一点儿都不带歇气的，甚至没有姚昕语能帮衬的空间。

出发之前，姚昕语猜到了果园里硬件设备简陋，但想着至少也该有间像样的房子和几把桌椅，能让双方坐下来，仔细就着图纸和资料一一说明，这才是正常商业谈判的路数嘛。

亏她还背着平板，准备记录要点，结果全程都是奔走在田埂埂上，除了爸爸的一张嘴，其他东西都完全派不上用场。

而且，平时也没觉得爸爸动作快，现在简直健步如飞。

怪不得爸爸一开始不让她来，原来真的是因为她派不上用场，沦为纯纯工具人的姚昕语有点儿小小的泄气和沮丧。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她没少做领导小跟班的工作，多少也掌握了辅助技能。

趁着爸爸讲得口干舌燥，停下来换口气的间隙，她忙不迭地包里取出了几瓶矿泉水，“大家都喝点水吧。”

“哎呀，不好意思，光顾着讲话了，刚刚忘记从车上给大家拿水了。”姚海山这才觉得走得累，讲得也累。

“没事，我不是背着了嘛。”姚昕语将其中一瓶抛给了爸爸。

离得最近的周拓宸将另外两瓶水传给了尹芳俪和司机，正好人手一瓶。

末了，他打量了一眼姚昕语的挎包，小声调侃道，“你这个小包还挺能装的。”

“能装也就这么多了，省着点儿喝，之后再想要也没有了。”

“没了？那你呢？你喝什么？”

“我都没讲话，不渴。”

“这瓶你拿着，我不用了。”周拓宸将拧开的瓶盖又旋上了，将矿泉水瓶递了过来。

“真不用，反正一会儿也就回去了。”

周拓宸见姚昕语还是没反应，抓住姚昕语的手腕，将矿泉水塞给了她，“你脸很红，热的吧，我们就别在这儿假客气了。”

姚海山见两人在后面落了单，停住了脚步，回身问道，“怎么了，水不够吗？”

姚昕语不想让爸爸发现二人在这儿为一瓶水来回拉扯，赶紧握住水瓶缩回了手，也没说谢谢，反正本来就是自己的水。

她追上了爸爸，说道，“没，够了。”

“要是不够，我这瓶给你，我没碰到。”

“没碰到也不行，我嫌弃。你就别管人家啦，讲这么多话，赶紧喝了吧。”姚昕语打着马虎眼儿糊过去了。

“姚老板，不好意思。”周拓宸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怎么啦，小老板？”

姚昕语回过头看了一眼，周拓宸已经从田埂走了下去。

他侧身指了指垂挂下来的一串葡萄，“我能尝尝这葡萄吗？”

“当然，当然，你稍微等我一会儿哈。”

尹芳俪和司机闻声，也停了下来。

姚海山朝小路尽头的一个小棚子走去，不一会儿，手里不知拿着些什么回来了。

待他走近，姚昕语才看清，一个不知是竹篾还是柳条编成簸箩，里面还有一把大剪刀。

周拓宸一个箭步从田埂里跨上来，“我来吧。”

“哎呀，你们是客人，歇着就行。”

姚昕语察觉到，姚海山的口头禅已经不知不觉冒出来了，哎呀哎呀的，仿佛一下子就成了亲戚之间日常劝吃劝喝的熟悉场面。

“没事儿，这是我老本行，我熟，您刚跑来跑去的，先歇会儿吧，你看我妈他们都在那儿坐下了。”

“哟，还真是。”顺着周拓宸示意的方向，姚海山见到尹芳俪正坐在不远处的板凳上，板凳是守园的人平时看管园子时用的。

尹芳俪时常在田地里和葡萄打交道，倒也不讲究。她一边喝着水，一边远远地看着身穿运动服的周拓宸熟练地穿梭在葡萄架子和藤蔓之间，渐渐陷入了沉思。

儿子上中学的时候，明明还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也算半个校园明星了。可自从上了大学，整天不是下田就是泡在实验室里，连话都比从前少了。

甚至这个果园也是他钦点的，不知从哪儿看来的消息，竟然寻到了这么偏僻又广阔的园子。虽说是为了给天呈多开发一个优质的原料基地，但估计他自己的小心思也不少，大概率又要多一个夜不归宿的后花园了。

拓宸虽不愿意当天呈的一把手，但每次放假回来，大部分时间又都泡在自家的葡萄酒庄里，早出晚归，作息简直比公司的正式员工还规律。有时候，打他电话半天也没人接。这种情况下，只要去到酒庄里，基本上一找一个准。

他爸爸把他弄回来，与其说是希望他继承公司，不如说是希望他早点儿过过普通人的小日子。家里本来就是做生意的，学位嘛，读得差不多就行了，谁也也不指望他吃学术这碗饭。

之前撮合他和千玥，也多是这方面的考量。酒店家的女儿，国外留过学，眼界开阔些，应该对他这些奇奇怪怪的痴迷和狂热也能多些宽容和理解。

还说什么女大不中留，明明儿大也不中留。不过，和拓宸相比，芮扬又少了些做事的专注和坚持，从小就是三分钟热度，做什么事情都没什么定性。

这两个孩子，要是平衡一下就好了，尹芳俪深深叹了口气。

没容她继续伤春悲秋，周拓宸已经从葡萄田埂里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姚老板父女俩。

“怎么样？累吗？来这儿歇歇。”她站起身来给一行人让座。

“不累，”周拓宸摇摇头，“你要不要尝尝？刚刚在那儿用水管洗过了。”

他颠了颠手里的簸箩，未沥尽的水顺着惯性甩了出来，洇入了脚底的泥土。

三双眼睛同时热切地注视着尹芳俪。

“姚老板，你这水果葡萄，我不用尝就知道，绝对优质。如果单卖，绝对能卖上好价钱。”

尹芳俪的手拂过了品种各异的葡萄，停在了其中一枚圆叶葡萄上。和其他葡萄相比，这颗明显小了一圈。她挑出这枚，凑到鼻翼边，是酿酒葡萄特有的芳香。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绑定几十亩酿酒葡萄整卖呢？你应该知道吧，南方不适合酿酒葡萄，没人愿意为这个多花钱。”

姚海山露出了释然的笑容，“这就对了。”

“对什么？”

“没有人愿意在这上面多花钱，我实在好奇，你们为什么会愿意。所以，我必须亲自来会一会。”

作者有话要说：葡萄有水果葡萄和酿酒葡萄之分，前者如日常吃的阳光玫瑰、巨峰等，皮薄肉多汁少，酚类物质和芳香物质少，南方多产，比如浙江就是有名的葡萄大省。酿酒葡萄相反，皮厚肉少汁多，富含酚类物质和芳香物质，多生长于北方沙地，比如宁夏、陕西等地。

海州是我第一本书《江南糯香》的背景城市，江南小城设定，因为是我相对熟悉的环境。《新陈佳酿》沿用这个了这个次元世界，若参考现实地理，海州应该不大适合种植酿酒葡萄。

姚海山的果园有多种水果，包括葡萄、蓝莓、橘子等，食用葡萄为主，但他特意开辟了一块空地，种了许多酿酒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