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分明知道自己在做梦，潜意识告诉她，她附在一个女人身上。
女人穿着简单的衬衣长裤，棉麻质地，完全是现代款式，脚踩着布鞋，缓步行于雕栏画栋之间。
周遭装潢奇特，脚踩的砖石赫然是整块的大理石，而见了她便点问安的仕女们，则穿着及胸襦裙，时空嫣然交错，古不古，今不今，不知身处何方。
受限这个女子视角，莫念没法脱离她看向别处。意识到这一点，她就不再挑剔，等候着事情进一步发生。
眼前很快出现栏杆，大理石质地，经过风吹雨打的磨砺，凸显出磨砂质感，随着周遭点点灯笼，反射着点点荧光。她便在这里止步。
她身处二楼，往下望去，有一条蜿蜒辗转的路。许多灯笼竖立在道路两旁，很多行人三三两两，在道路之中来来往往，林林总总身姿，赫然也穿着不同服装。
见她站在那里，具是笑着挥手，对她打招呼，称呼也各有不同。
长袍广袖的人道：“尊主，晚好。”
穿着现代短袖的人道：“领导，这晚还在忙？”
她听到问候，笑着向他们挥了挥手，耐心一一应付过去，便托着腮继续望向远方。
而她视线所望的远方，赫然是高山流水，茂盛农田，炊烟袅袅从家户中冒出，俨然是盛世田园美景，居高临下瞧着，美不胜收。
她托腮久久望着这一切，心头涌出暖意，但更快地被叹息替代。
星辉漫天，与人间灯火相辉映，伴着清风，更是将所有烦扰都要散去一般。
她又是久久地叹一口气，手指抬起，在空中写了两个字，“回家”。又不想被人看到一般，挥挥手将空气散去，换个手继续托腮。
莫念忽然觉得，她是在等人。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而传来男人一声笑，一只手有力地扶在她腰间，暧昧地在耳边轻声道：“等了多久？”
她咯咯笑着，把腰间手拂开，笑叹：“你怎么老这样，再这么下去，他们都要觉得我们是一对了。”
男人顺势站在她身边，半真半假道：“那有什么不行的？”
她虚着眼上下打量男人片刻，道：“得了吧，我们是在做正经事。不想让他们担心才这样。”
男人这才哎一声，装模作样掏掏耳朵：“演戏也要敬业嘛，你对浪漫过敏啊？”
她假模假式笑了几声，率先进了开着的二楼，男人随之进门。
关上门，室内仅余二人的影子。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在说出指令以前，又被男人调侃道：“关了门就直奔主题，是不是太快了，给我一点准备呗。”
她毫不客气拿手肘戳他腰侧，将男人装腔作势都消弭于无形：“就是因为你这样，张致才会这几天都避险似的躲着我走。分明都是一块研究的伙伴，干嘛非要这样。”
男人揉着腰窝，无奈道：“我跟你是假的，张致对你却是真的。不过他最好有点自知之明吧，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几岁，但现在俨然是个六十岁老头模样，还想怎么样呢。”末了揉着腰又道，“你下手轻点啊，万一我们测试失败，我大好年华，还要装成土著娶妻生子呢。”
女人哼一声：“要不你退出呗，毕竟你是个幌子，真正在做事的是我，看你语气也不是很想回去嘛。”
“我也很想帮你，但爱莫能助不是。”男人双手抱臂，终于不再嬉皮笑脸，转而疑惑道，“为什么只有你能对书做手脚，因为书的存在是你发现的？”
她笑笑，转向早已布置在眼前的桌面，朱唇轻启，缓缓道：“系统，开启。”
一本装潢极其简约的书出现在二人面前，他们丝毫不以为意。
电光火石间莫念屏住呼吸，立刻明白了二人身份：他们也是穿越者！这是穿越者的记忆！
可随着女人望向虚空思考，她无论如何挣扎都看不到女人手中的书，封皮到底写了什么。
只听女人一边抚摸书册，一边缓缓道：“我最近一直有一个猜想，今天你来帮我见证……
“如果这个猜想正确，那么一定会存在不用做完书也能回去的方法。”
是什么？！
莫念极力想听到，可此时仿佛有什么发现她偷窥一般，将她从女人身上扯离。她无奈被拖走，看着女人声音越来越小：“书的本质，其实是……”
她越努力想听清，越被飞快地反方向带离，直到她完全听不清女人的声音，只能看到朦胧的口型。
女人召唤了书库，随着与她相同规制的书架群显现，光茫逐渐将她吞噬，后面她同男人再说了任何，莫念都听不到了。
莫念蓦地睁开双眼，及目仍是昨日睡着的柳府客房。
意识纷杂，脑袋胀痛，口中无意识喃喃梦中的重要信息。
“书的本质……
“不用做书，也能回去的办法。”
视线许久才聚焦。
简朴的床架外，晨光熹微地投在地上，窗外鸟叫声叽叽喳喳，将满脑混沌的意识清脆地断干净。
这是她来到这里的第四天，她还在这里。
梦的感觉着实逼真，她已经没了睡意，披着外衣坐在梳妆台前，小姑娘清秀容貌分明随她动作变换着。莫念把脸埋在双手中，想要在忘掉之前重新回顾梦境，到底还有什么是她现在能够分析的。
地点。
梦里出现的那个地方，是什么地方？是现在这个世界，还是现代社会？她似乎站在一个山上，山上有一条路，她站在某个建筑物的二层。高度起码是山腰，才能居高临下，看到那么完整美好的田园景观。
人物。
这个女人也有书库，她的身份是什么？男人是谁？张致是谁？
书的功能，除却只能穿越者互相确认身份，他们必须做完任务才能回去，女人还发现了什么，能够像卡bug一般，不做也能回去？
书的本质，是什么？
莫念极力回顾起那个十分逼真的梦，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但总是被忽然出现的脑雾打断。搞得大清早的脑袋，仿佛是通了宵一般，云里雾里，十分疲惫。
什么线索都没有啊！
既然没有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莫念欲哭无泪，一巴掌拍到脑门，扒在门边看到婆婆还没起，便悄悄退回床边，也躺了上去。
鸟叫声逐渐歇下来，因为院子里有了动静。敲门声响起，但敲的是偏方的门，似乎是柳员外家仆人的声音，礼貌地问候：“请问莫大侠起了吗？”
莫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起了，这就来。”
磨蹭一阵，偏房门开了，攀谈声便继续响起来。
“时间还早，柳员外有急事见我？”
“哎，出了点意外，主人已经在前堂等着了，还请莫大侠随我走一遭吧。”
“好，居安随我来。适游就……”
沉稳男声随即答：“听莫大侠吩咐。”
“现在借住此处，念念刚醒，还是请你留下来照看一二吧。”
“请莫大侠放心，包在我身上。”
职位分配结束，随着脚步声渐远，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没多久，外间便也有了动静，似是婆婆起了。门被轻轻敲响，莫念顿时闭上眼装睡，不见动静的婆婆不以为意，便直接推门而入。
一如往日，把水盆布巾牙刷放在梳妆台上，便过来瞧莫念的状况。
莫念装着睡，一只温暖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在试温度似的，接着便将床帐放下，离开了屋子，还临走不忘带上门。
听到脚步声走远，肚子咕噜一声，莫念睁开眼，默默下床洗脸刷牙。
不管怎么样，饭总要吃的。
实在回不去，就当作现代社会才是梦还不行吗，反正下辈子也不会知道曾经有那么一个文明了。
头发束成简单的马尾，发带绑了，莫念同镜子撇撇嘴，端着水盆出门，效仿婆婆前一天般泼在墙根。拎着盆往回走，扭头看到偏房门口蹲坐，晒着太阳的萧闲。
察觉到她视线，萧闲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主打一个你瞅啥。
莫念开口发问：“老头姓张，名字叫什么？”
萧闲扯扯嘴角：“怎么突然问这个，一口一个老头，叫得不是挺高兴的。”
死傲娇。
莫念堆起笑容：“是有点不礼貌呢，所以我想改邪归正，给个机会好吗。”
萧闲显然不信，视线移开望向出墙的树，许久才道：“致。”
“哪个致？”
“宁静致远，致。”
发音跟她梦到的相同，外貌描述也差不多，大概率是同一个人。
那她梦到的片段，老头应当还在穿越者组织，按照老头要她躲着他们的说法，他们曾经很接近答案……
难道女人是前任领导者，而男人是杀了她取得组织领导权的人？
如果书库权利可以转移，为什么没能到男人手里，而是到老头手上了？
听二人话音，老头对女人有意思，女人需要躲开老头，拿男人当幌子做测试。
她在拿自己做实验，测试书的本质？
那么，代价是什么？
莫念忽然想起老头临死前的话：“这一次，别做救世主。”
救世主这词可不是随便用的，通常跟宗教挂钩。什么救世主背负世人的罪恶，代众人受过。这个词似乎更适合用在女人身上呢……
莫念虚着眼睛，忽然心间冒出一个极为荒唐的想法，就像是。
该不会，那女人为了找到回去的另一个办法，把自己书折腾没了，又被男人背刺，人死了。
而老头对她说的话，加上她会梦到那个女人……呃，那个蠢女人，应该也不会是我吧。
莫念连连摇头把猜测挥散：我才不当舍己为人冤大头。
我的善恶观可是非常灵活的！除了刑法没人能管束我！更何况这鬼地方连法都没有！
得学点正当防卫的本事才行呢。
莫念把盆放回原位，拖一只蒲团，叫身体坐在院里晒太阳，召出老头那本书。
《华书 修仙列传（卷三）》。
将书页数过一遍，仍然六十页，第一页书，简单地做着开场白。
“张致，无字，号致远仙人。少时从父母事屠业，二十娶妻，有子一人，遇赤军祸起，家亡。世间徘徊半生，五十悟道。”
意思是，后面记载的，都是五十岁开始做的事情？
莫念停下阅读，头也不抬：“诶，萧闲，张真人今年多大啊？”
“……”
问得没头没尾，萧闲瞥她一眼，还是回答：“六十整。”
莫念将一本书翻来覆去，没继续读，在掌中耍着玩。一个念头浮现心间：
有没有可能，传记开始记录的时候，就是老头来到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