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指着自己，一字一顿：“我是被召唤来的。”

老头十分正经地点了头。

“可你刚刚还说没人知道现代人穿越到这里的理由？”

老头耐心解释：“我们确实没弄懂穿越的原理，但一些怀有任务特殊的人降临，会出现祥瑞之兆。比如，最初的穿越者降临，他所在地区出现了太阳雨。”

“呵。”莫念皮笑肉不笑，“那我呢？”

“外头的井水枯了。就在昨天，突然有水了。”

“……人家能下暴雨，我只是让地下水位抬高？”

“不错了，我从这个身体醒来的时候，人在猪圈，迎面就是一坨屎，什么祥瑞都无。”

一老一小对视良久，俱是沉默。

莫念无力撑起额头，看着封皮女帝本纪，良久道：“你知道以这副身体的水平，想死应该是很容易吧？”

老头点头道：“如果穿越者死了，书没完成，那么书会直接消失，再也不可被观测。反之，如果你是完成后才死的，这本书会代替你留下。”

莫念冷呵：“说一千道一万，你没法证明，完成书之后能回去，不是么。”

老头微笑道：“这就是第三条使用规则：如果穿越者在这个世界转世，不自知地完成了任务，书会以完结的形式再次出现在曾经有交集的穿越者身边，书的主人也会自然死亡。”

“那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等到自然死亡呢？”

“书会一直在你身边，而下辈子你运气不会这么好：有人引导你怎么启用系统，告诉你回去的方法，和你原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极深的无力感将莫念席卷，她把脸埋在掌心。

要想回现代社会，必须做完这本书。

要想做完这本书，必须完成封皮上的任务。

用脚趾头想想，做女帝得分几步？

拉军队，起义造反，平推到首都，登基。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每一步都会血流成河，不是她的血就是别人的。

……好崩溃。

“晦气。”莫念欲哭无泪，重复了三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么惩罚我，因为我地铁见到了土豆广告回家没跨火盆？”

老头不由得好奇：“你多大啊。”

莫念翻个白眼：“有什么关系？”

老头摊手：“你躺平的速度实在是太快，看起来回去的愿望也不强烈。”

莫念假笑起来：“啊对，当女皇也太容易了。我十分想念问我下了班回家做什么为什么不加班的煞笔国男领导，也十分惦记我时不时就付不起房租需要人通融几天的存款，还有现在扣生扣死不知道还有没有命领的养老金。哇，我可太想回去了。”

噗嗤声从墙根传来，旁听良久的青年低头，肩膀含蓄地抖成筛子，见莫念望来，更是装都不装，敞开来哈哈大笑，还不忘擦一擦眼角的泪。

？莫念不可思议对老头道：“我刚就想问了，他是谁，幸灾乐祸成这样什么成分啊。”

老头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道：“萧闲，今年十八，籍贯长安。他不是穿越者，他妈是。也许因为血缘关系在，他能看到他妈的书，一直想弄明白书的事情，我偶然遇到他，就以师徒名义带在身边了。”

又一阵风来，第二根香也焚烧殆尽。

老头幽幽叹口气，将最后一支点上。

“我不想听天由命做任务，却不知不觉把书填满了，时至今日，仍然没能全弄清楚规则。最后再跟你嘱咐几句，做不做书，回不回去，你自己选。”

“为了研究书，我们曾经建立过一个穿越者组织，想用集体的力量共同解决回去的问题，互帮互助完成任务，以此总结书的使用方法。

“最初我们有很大进展，十分之一的人成功离开这里。但后来，有人为夺权害死了当时的领导者，将整个组织收为己用。我不赞同他的上位，但我没能阻止一切发生，所以我离开了。后来我从别人的书中看到，新领导者的书完成了，他却没能回去，在世间徘徊。

“我猜，书的主线任务，是一种劝人向好的引导。有倡导，也会有禁止。在我们没能总结出禁止规则以前，他先坏了规矩，所以从此任何书的规矩对他都无效了。他正在四处抓捕穿越者，以摸清楚他犯了哪条禁止规则。

“他现在叫什么，组织以什么名义行动。我都不清楚，你只需要知道，他是个男人，今年不到三十岁，长得挺好看，表面彬彬有礼的伪君子。我们都被他给骗了，包括惨死的前领导者。”

老头长叹一句，沉默片刻，对空气道：“系统，管理权限转移，被转移人莫念。确认生效。”

随着老头话音落下，莫念耳边叮地一声，出现一句AI女人工语音：“系统权限已转移，新管理员ID，莫念。”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莫念警觉道：“什么东西？”

老头解释：“就像我跟你说的，穿越者完成的书，会到曾经有过交集的穿越者手中。从身边有不属于你的第一本开始，书会逐步变成书库。我现在手里有的书，包括我这本，全都转移给你。以后你想看的时候，直接说指令，‘书库，启动’。眼前就会出现一个小型书库。”

莫念应言念道：“系统书库，启动。”

身遭立刻实体化以她为圆心，半径两米，数十个两米高的书架，并且每一个书架都满满当当。而桌面上的蓝皮书也感应到什么似的，从桌上凭空飞起，将自己插进其中一个架子上。

已经没什么能够再让莫念惊讶了，她无言地望着这一圈装订各异的书册。

老头见怪不怪地解释：“书会自己归类。除却每个人必须做完的书，他们脑海中的东西，包括不限于知识，情报，都会被整理成册，分类列示。如果你想充分利用这些东西，得亲自去实践可行性。可以说，书库是金手指，也可以说，书库是负担。因为书到达你身边的唯一理由，是对方对你绝对信任。

“书库的关闭指令是，‘系统书库，关闭’。书的关闭指令也是一样。”

于是莫念百般不愿地测试起来。

“系统书库，关闭。”

数十个书架应言立刻消失在周围。

莫念又指挥道：“系统，关闭。”

连同桌上她自己的书，也凭空消失在眼前。

老头十分欣慰道：“恭喜你，会用了。但你使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生活在这个位面的人，不会看到这本书，但穿越者能看到……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书。”

莫念指向立在墙根，看戏姿态的萧闲：“那他？”

老头看一眼萧闲，笑笑：“他想知道书的秘密，所以他不会害你，甚至如果你能测试出有用的东西，他还会以本地人的身份，为你提供一些便利。除此之外，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是穿越者。就像我的前领导人。俗话讲，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永远不会知道，了解你秘密最深的人，到底会救你，还是会害你。”

随着声音逐渐虚弱下去，老头的手指也开始虚化。

察觉到这一点，莫念立刻伸手去够，指尖却穿过那个虚影，徒劳地留在半空。

“你？！”

老头低头看眼宛若萤火的轮廓，笑笑道：“别惊讶，时间到了。完成书的穿越者，死前都是这样的：身体化为灰烬，灵魂回到来时的地方。我们那时候，会很高兴地送走每一个同伴，约定在那个世界见。我送走过那么多人，现在轮到了我。

“很抱歉，没办法陪你走一段路，能交代给你的也只有这么多。规则如此，后面怎么做，你自己选择。”

随着老头的话音越来越虚，荧光也从手指逐渐蔓延到整个躯体，黑白斑驳的头发也在发着光，整个人若影若现，像萤火虫那样。

好吧，尽管她仍然没弄清楚为什么会在这，但也确实掌握了一些规则，有利无害。

莫念逐渐接受着事实，怔怔望着柔光里，望着她微笑的老头：“那我还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

老头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能再见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

“？”仅有的怜悯被迷之被坑的警觉挥散，莫念蹙起眉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头凝望她许久，缓缓笑开。

“念念啊。

“这一次，别做救世主。”

话音落下，老头的身体顿时发出如太阳般刺眼的光辉。莫念眼睛顿时有几秒失明，胳膊挡在眼前，等到光消失殆尽的时候，勉强睁开眼睛，而她对面老头的位置，只剩一桌一地如沙子般细碎的灰土。

莫念对着虚空喊：“最后一句什么意思？”

没人能够回答。

她望向萧闲，他抱着双臂，俊朗眉眼俱是好笑，款款地答：“等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早就离开组织很久了，问我我也不知道。”

？谜语人去死啊！

啊，不对，已经死了。

莫念望着眼前的骨灰，阴恻恻道：“你以为死了我就拿你没办法是吧？看我把你扬了！”

萧闲刚想体贴点接话，下一刻就看到少女鼓起腮帮子，猛地吹起桌面的骨灰。

有道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莫念吹起的骨灰，毕竟也是灰，随着气流在空中纷纷扬扬，惹得少女连连打喷嚏，又是咳嗽，又是流鼻涕，缓过来一会儿，继续吹，好像不把自己折腾死不罢休似的。

萧闲饶有兴致地观赏了一会儿，心底刚冒出要不要阻止的念头，便又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塔门一边震动，一边传出中年男人饶有力量的呼唤。

“念念？念念！开门！”

“谁啊！”

莫念对着门口扭头一喊，脸上又是憋红，又是涕泗横流，着实滑稽。

笑够了，萧闲才慢悠悠接话：“你爹，莫望。”

莫念顿时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