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可怖的枪炮声汇成一支支狰狞的音剑，撕烂了本就已经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气氛。

一瞬之后，双方力量中几乎所有手持热武器的人全都开了火，枪口炮口朝向了原处丛林里朝这边涌来的蜗牛群、社区那已然岌岌可危的大门、严阵以待整齐排列的车队以及悬于半空上的岗哨台。

场面陷入了混乱，再没人能分得清楚究竟是哪一方中的哪一个人先开的枪，因为在仅仅两秒钟之后，所有人全都被动地加入到了这场“战局”之中。

司顿微皱起了眉，眼下的局面是他不愿看到的，因为混乱代表无法谈判、开火代表无法和平。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已经失去了仅此一次的、和平解决问题的宝贵机会，事情注定已经无法按照他预想的轨迹发展，齐老大的社区也注定已经无可挽回地卷入到了与地下城对立的局面当中。

与此同时，傲然立于大门之外的项之竞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他仰头看着司顿，微微挑了下眉，然后迅速在下属军官的护送之下、登上了他的那辆改装吉普，全程都未再发一言。

司顿深吸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扩音器，然后转头对齐老大说：“开门吧，让他们进来。”

齐老大斜了司顿一眼，没有回答，而是继续指挥着那些已经埋伏在天台上的手下对大门前的地下城部队发起攻击。

地下城部队腹背受敌，面前即将被击破的大门由于火力的分散而得到苟延残喘的时机，并且还要承受着从天而降的、来自社区内部的炮火偷袭。

而后方，那群硕大且快速的蜗牛也已经从丛林中窜了出来，如灰白的浪潮般涌向地下城部队。

也是直到这时，司顿才看清楚那些蜗牛的全貌。

为首的一排，是那种像肉虫一样的软体蜗牛，只不过曾经不足一掌长的软体蜗牛现在畸变到足有5、6米长，它们半立着身子快速移动，从远处看居然很像是一排年久失修、外墙掉色的小平楼在诡异地行进。

而在这群软体蜗牛的四周，则追随着一大群体积稍小的，大概只有2、3米长的带壳蜗牛。

它们的速度没有那些软体蜗牛快，但那坚硬的背壳却为它们提供了天然的保护罩，司顿就看到有些蜗牛在地下城部队的枪炮火力下将身体蜷缩进壳里，然后在火力稍减之后再拱出来继续往前爬。

所有这些蜗牛全都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它们头顶长达一米多的触角来回晃动着、大张着密布尖利牙齿的嘴巴，渴求地、贪婪地盯着不远处的人肉。

不愧是地球上曾经牙齿最多的生物，司顿忍不住不合时宜地冒出了这样一种想法，因为那张被放大了几百倍的嘴和那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实在是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齐老大，”司顿加重了语气，“再不开门，地下城的那些战士就要被蜗牛群包围了！”

“是啊。”齐老大看向司顿，居然一咧嘴、露出了一个冷血阴森的笑，“司法官，他们是你的同类、不是我的，这里是我的家园、不是你的。面对一群毁我家园的‘正常人’，我倒是很乐意看着他们被那些污染物全部咬死。”

“最好再吃干净他们的肉、喝光他们的血，连骨头渣也不要剩下，免得我们以后还要费力清理。”

司顿皱起眉头，他自小在地下城长大，自然无法理解齐老大对地下城部队的仇视态度从何而来，只冷静道：“可是你的大门并无法抵抗地下城部队的炮火，他们很快也会攻进来。”

齐老大盯着司顿看了半晌，忽地大笑起来：“那就让他们攻进来，我齐某人家的大门进来容易、出去可就不是了。”

司顿抿住了嘴唇，正欲放弃与齐老大这无谓的斗嘴、转而去看看大门外现在是什么情况的时候，却突然被庄星羽一把攥住了腕子。

“快走！”庄星羽低声道，“他们要炸岗楼。”

说着，也不给司顿反应的时间，直接就搂着司顿的腰抱在怀里，展翅低空飞出了岗楼。

齐老大和社区的其他人也跟在庄星羽的身后跑了出来。

司顿没脾气地被庄星羽搂着，想要跳下来和其他人一起跑、但庄星羽又飞的很快，只好任他抱着，然后面无表情地开口问他：“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庄星羽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说话，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他们身后传来。

司顿循声望去，只见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个岗楼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炮火暴力轰出的大豁口，以及散落一地的碎砖乱瓦。

因为距离近、炮火强的缘故，那些被轰碎的砖瓦全都变成了一粒粒高速飞转的子弹，呼啸着朝向司顿他们这群还没来得及完全远离的人咬来。

司顿看见，之前在岗楼里、一开始不肯把扩音器给自己的那个大眼男被击中，然后捂着胸口痛苦地向前栽倒。在他前面的齐老大见势竟硬生生地退了几步、一把扶住了他，并且快速将他扛上了自己的马背，朝前跑了起来。

齐老大洁白的马身马蹄上被这炮火碎砖搞得一片乌黑，但他的目光坚毅且明亮，他一边快速奔驰着、一边不住地扶起更多受伤的人，同时扯开了嗓子大喊道：“全体警戒！立刻执行红色预演方案！”

被齐老大扛在马背上的大眼男、以及那些跟在齐老大周围的人，在听到自己的首领喊出了这句话之后，也全都不约而同地忍着伤处的剧痛，拼死喊了起来“执行红色预演方案！执行红色预演方案！”

有几个身上携带的对讲机还能正常使用的人则纷纷拿起对讲，嘶吼着重复同样的话语。

然而，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轰鸣的、汽车坦克行驶的声音给压了下去。那是地下城的部队，在暴力轰开社区大门之后，驾驶着改装过的汽车坦克、压过坑洼不平的断壁残垣，一往无前地攻入了社区内部。

在这些汽车、坦克的后方，则是已经同样被炮火轰的七零八散的蜗牛群。

司顿瞪大了眼睛，在他的黑色瞳仁里，倒映着一个越来越大的碎石块影子，正以一种令人胆寒的速度飞驰而来。

“小心！”司顿大喊一声，用手拍着庄星羽的后颈，想要提醒他快点躲开。

但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庄星羽只来得及往斜后方扫了一眼、根本就没有时间躲开。

于是下一秒，司顿眼前一片羽白——那是庄星羽拢住双翅，用自己的身体抗住了碎石，只留给司顿一片温暖柔软的羽翼肉垫。

被迫降落的庄星羽拢紧双翅，抱着司顿在地面上往前缓冲了好几米才勉强停了下来。

“庄星羽……”司顿被护在巨大的白色羽翼之中，一直到停下来才喊出了庄星羽的名字。

庄星羽喘着粗气张开翅膀，将司顿露了出来，重新暴露在空气中的司顿立刻查看庄星羽的翅膀。

只见庄星羽的左翼、稍靠上的地方，竟硬生生地被有人头那么大的碎石砸出了一个豁口，带着火药残留和砖灰，看起来触目惊心。嫣红的血从豁口处涓涓涌出，与那脏污混合在一起，将洁白的羽毛染的一片深红。

“没事儿。”庄星羽笑了笑，语调里带着明显是强装的轻松，“我的伤口一会儿就会自动愈合，这要是砸你脸上，你可就该破相了。”

“……”司顿没有理会庄星羽的故作幽默，他想找块布条给庄星羽的伤处稍微包扎一下，但眼下的情势危急，根本就没有这个时间，便心念一转，直接问道，“红色预演方案是什么？”

庄星羽一怔，随即很快明白司顿的意思，简单回答道：“应对最高等级危险事件的撤退方案。”

“我们帮齐老大一起，”司顿果断地说，“先安排社区居民安全撤离。”

“好。”庄星羽简短有力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就伸手到腰侧，把自己腰侧挂带上别着的枪和刀各拔出一把，递给了司顿。

就在司顿伸手去接武器的时候，恰逢齐老大带着他的人跑到了近前。

齐老大眼角余光瞥到庄星羽居然在给司顿喂装备，登时暴怒吼道：“星羽！你疯了吗！”

“他会帮我们疏散撤退！”庄星立刻毫不退让地吼了回去，“齐老大，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计较那么多了行不行！”

“……”莫名其妙就被吼的齐老大愣了一下，随即沉下脸对司顿说，“你最好是真的想帮忙，否则我会让你死无全尸。”

司顿没有在意齐老大赤裸裸的威胁，他从容接过庄星羽递过来的武器，将□□握在右手、短刀别在后腰，然后看着齐老大迅速地说：“我和庄星羽去东边、你带你的人到西边，一边疏散居民、一边分散他们的火力。”

齐老大并不信任司顿，但眼下情势危急，显然他也分身乏术、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只好无奈地默认了司顿的战术安排，然后在带着人往西面离开之前看着庄星羽严肃地说：“记得你现在的身份，还有我们为何会沦落至此。”

说完，便带领手下、踏着马蹄飞奔而去。

身后的地下城部队已经将车队势如破竹般地驶进了社区，黑压压的一列钢铁之军，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那些想要把这群战士当做食物的蜗牛群已经被高强度炮火轰的溃不成军，还存活着的几只举行软体蜗牛也已经隐有了带领军团“撤退”的迹象。

司顿知道地下城部队在解决完那些蜗牛之后，一定会立刻调转枪头处理社区内部的武装反抗力量，于是便干脆利落地转过身、朝着社区东面的居民聚居区发足狂奔。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让无辜民众撤离到安全地带。

庄星羽在跟着司顿一起飞离之前，回首朝着地下城车队的方向草草看了一眼，隔着重重车窗与项之竞“对视”。

改装吉普内，项之竞神色严峻、大马金刀地坐在后车座上，手里紧握着一个黑色的对讲机。

“大校……”坐在项之竞身边的副官已经被他身上凛然的寒气逼的如履薄冰，但是现在部队已经突破了敌方的第一道防线，而最高指挥官却还没有下达下一步的指令，便只能硬着头皮询问道，“我们接下来……”

项之竞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打断副官的问话，然后略一沉吟，举起对讲机、冰冷决然的声音便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

“全体注意，司顿大法官已疑似通敌叛国，活捉其回联邦接受审讯。行动目标T11已完全畸变、且勾结地上污染物威胁联邦安全，全部格杀。”

除了司顿，其他一个活口都不留。

项之竞的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但军命如山，项之竞大校已经下达了最新命令，所有人除了服从没有第二种选择。

于是，此起彼伏的“收到”声从对讲机里传出，那是所有车辆里的指挥员在回应项之竞的指令。

“现在开始，按序号汇报武器装备剩余情况……”

司顿和庄星羽一路飞奔到东面的住宅区，只见那几栋居民楼前，已经汇集了许多惶惶不安的民众，宣姨带着优优和秀儿，也在其中。

两个女孩都被吓到了，尤其是秀儿，一看到司顿来了，就挣脱宣姨的手，飞扑到了司顿脚边，要司顿抱。

司顿弯腰将秀儿抱在怀里，然后快步走向人群，简短地说：“齐老大已经下达了命令，大家按照红色预演方案有序撤离。”

司顿冷静沉稳的声音安抚了所有人躁动不安的心，原本吵杂激荡的民情明显和缓了许多。但司顿对大多数人来说毕竟是生面孔，还是有一小部分人并不信任他，而是转向司顿身后的庄星羽，焦急地问：“齐老大呢？我们只听到他下令了，可是他怎么不来？”

庄星羽身高腿长，被众人围在中间，宛如一尊被众人敬仰、无条件信赖的神佛。

只见他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距离最近的一个居民的肩膀，朗声道：“大家放心，齐老大现在在西面居住区疏散。他派我和司队长来帮助大家，地下城的部队还需要一点时间才会赶到，事不宜迟，请大家现在就按照红色预演方案、即刻撤离！”

是当过联邦特遣分队队长的人，庄星羽身上那浑然天成的领导力、亲和力和威信力很容易就能让人对他产生信服和依赖，会不知不觉地想要听从他的指令。

于是，居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就在庄星羽的指挥之下，带领着其他居民按照社区曾经预演过无数遍的方案，迅速沿着曲折的小路逃往他们的另一个落脚点去了。

宣姨一脸愁容地站在原地，无措地看着庄星羽，说道：“你宣叔走不了，我也不走了，这两个小姑娘我已经拜托楼上的清姨照看，我……”

“宣姨，你带着优优和秀儿先跟其他大部队一起走。”庄星羽打断宣姨的话，迅速地说，“然后我跟司队长上楼，把宣叔给抬下来。”

说完，庄星羽不等宣姨的回复，反而是将视线投向了自己身侧的司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