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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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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

皇城内红绸灯笼连绵,年味正浓。

唯有漪澜园这处,透着死寂。

桌上吃食并不简陋,两荤一素,再有一碗清汤。

贺迟胤却是将它们搁置在一旁,只翻页着手中书籍。

常嬷嬷推了把小顺子。

这动静,埋首在书中的少年动也未动。

没辙,小顺子将腰塌陷些,只得讨好出声道:“主子,您多少吃点。”

不吃,他们不好向抚兮交差。

小公主的心意,这宫中谁人能拒绝呢?

偏生,他们伺候的倔驴敢拒。

“主子,公主殿下也是一番心意,您多少用点。”常嬷嬷上前半步,将桌上米饭往少年跟前挪了挪。

贺迟胤瞥了眼冒着热气的米饭,勾了下唇。

眼前吃食,是他来到这鱼姜皇城里,最像样的餐食了。

望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宫仆二人,贺迟胤在他们的欣喜中抬手,接着一个拂袖。

白玉碗碎裂,米饭倾洒一地。

变故突生,即便常嬷嬷手慌脚乱的扑赶,却是连碗边沿也没碰着。

对于她下意识的瞪视,贺迟胤直视着,微扬眉。

小顺子拉住扬手的常嬷嬷,捏着尖细的嗓子狠狠道:“不吃,那就饿着!”

贺迟胤仿若未闻,自顾垂眸看书。

放话凶横,小顺子二人到外边才耷拉下脸。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从那夜小公主来过后,这质子就摸准他们不敢再动他,在他们面前故意拿乔呢。

“怎么办?这小崽子要是同公主告状,那我们……”常嬷嬷眉心褶子拢到一块,更显凶横。

“怕什么,饭是他自己打翻的。”小顺子咬了咬牙,“一个皇子沦落到给后宫女眷做陪读,嬷嬷你不会以为我们公主殿下是真的喜欢他吧?”

皎月公主再尊贵又如何,那也是名女子。

他可是知晓的,邯殊那边,女子地位低着呢,让他一个皇子给女子做陪读,自是犹如剜心。

这一插曲,由抚兮回禀给鱼娇娇时,少女拨弄着妆奁中的簪子,无所谓般哼笑道:“打翻就打翻了,往后,抚兮你也不必送了。”

不识好人心,枉她好意。

这边,贺迟胤生生挨了两天饿。

最后,还是小顺子怕他那身子又晕过去,送上吃食。

贺迟胤倒是不慌不忙的,望着小顺子动作,眼带讥讽。

少年依旧优雅的执筷,还挑三拣四的只吃了几根素菜就米饭。

望着被挑拣在一边的肉食,小顺子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倒不是嘴馋,只是对少年这不慌不忙的行为感到后怕,他似乎是真的不怕被活活饿死。

还有丝庆幸升腾而起。

庆幸,他还是愿意动筷子的。

往后几年,小顺子再没敢克扣他吃食。

贺迟胤再出现在鱼娇娇面前时,已是开春。

虽为陪读,实际就是侍从。

甚至,还要兼顾跑腿取书的行为。

不消三天,他已经在少女理所当然的忘了二字中,在皎月殿和国子学来返多次。

贺迟胤低眸,自顾整理着鱼娇娇的书箱。

教导嬷嬷已退下,鱼娇娇也就不再装,随意丢下手中书。

看着桌上凌乱书籍被他一一归整入箱,少女懒散撑额,将手中笔头点在桌上唯剩下的一本书籍上。

“这个,你拿回去将嬷嬷今日所讲的,誊抄一份,明早放到我书箱里。”小公主懒洋洋吩咐,命令意味颇深。

贺迟胤看向她笔头点着的字。

泛黄陈旧书封,上书女诫二字。

正微俯身整理书册的贺迟胤怔愣一瞬,随后只轻嗯了声。

见他如此,鱼娇娇将身子坐正,偏首饶有意味的瞧他。

从来到她跟前,他就这副任她差遣的做派,看似收敛脾气,实则是连正眼也懒得看她。

他越是如此,鱼娇娇越是想让这张脸生出其它情绪。

或者说,只是想看他气急败坏,却又对她无可奈何的模样?

少女略一思索,将桌上那本女戒稍微一推,掉落在地。

“哎呀,不小心碰掉了。”鱼娇娇语气刻意娇柔,眼里浸满笑意。

贺迟胤要拿书的手伸了空,望着地上书,他压下的眼睫也不去看那只作恶的手,只屈身将书捡起来。

见他仍旧不出声,鱼娇娇也没了作弄趣味。

看他将女戒装入自己袖中,鱼娇娇蹙眉道:“我的字迹,你别又抄不像。”说到这她便有些气,“模仿都不会,我要你这陪读有什么用。”

她的簪花小楷,写的那般俏。

偏偏,贺迟胤的笔锋锐利的很,几次三番的誊抄下来,近日更是让教导嬷嬷生了疑心。

虽碍着她身份,没直言点出来。

但近日教导嬷嬷布置的功课,多是誊抄,好像铁了心的要她把这些女戒、女训……好生抄几遍。

在那句有什么用下,少年终是压不住气性。

贺迟胤将袖中书啪的一下拍在书桌上,磕绊着出声道:“没用,你,公主,公主可以,可以换,换一个。”

他本就没在课业上作文章。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他已经尽力在模仿她的笔迹,如今倒是他的不是了!

毫不讲理!

也是,这小公主本就不讲理的很。

“你,你还会,还会说话啊。”鱼娇娇故意学他结巴着,毫不在乎对方视线微弯唇,“结巴又不是哑巴,整天深仇大恨的给谁甩脸啊!”

“不喜欢说话啊。”在贺迟胤的垂眸中,鱼娇娇放缓语速恶意道,“那今晚课业,你就再给本宫主多抄两遍,好好练练你那丑字!”

话落,见抚兮她进来接她,小公主冷哼一声将书拍在桌上。

起身便走的少女明明还未及贺迟胤高,却是故意着,生生撞的少年一个踉跄。

对于他下意识的捂胸咳嗽,鱼娇娇撇了下嘴拧眉道:“你这身体怎么回事,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本公主苛待你呢。”

整天咳咳咳的,上次戚然药方子上明明写着普通风寒来着。

贺迟胤竭力压下喉中痒意,止住咳。

见他低眸又不作声,鱼娇娇拧了下眉也懒得再管,就着抚兮递来的手出殿。

是夜。

鱼娇娇就着兰桑手喝完甜粥,心不在焉的合上手上医书。

近些日,母亲倒是没再发病。

但也找寻不到彻底根治的药方。

心病,最是难医。

翻遍医籍,归根到底也是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母亲的心病,是父皇。

男子的爱恋之心,究竟如何得呢。

“抚兮,你有心爱的人吗?”鱼娇娇窥向镜中。

正替小公主拆钗环的抚兮一顿,将一枚银簪卸下,少女的长发随之松懈下来,垂顺及腰。

抚兮接过兰铃递来的木梳,微俯身温柔的替鱼娇娇顺着发,稍顷才窥向镜中少女娇媚的脸问询道:“心爱之人,殿下,您知晓什么是心爱之人吗?”

对于这一反常态的反问,兰铃瞥了抚兮一眼。

要知晓,兰铃从来到鱼娇娇身边,抚兮便是对小公主最恭顺之人。

从未欺她年幼,轻视和忽悠过。

“我自然知晓,心爱之人便是要共渡一生之人。”鱼娇娇望着镜中人,眉眼里带了些骄傲。

抚兮和镜中少女对上眼,垂眸了然一笑。

“心爱之人,我看抚兮她呀,最心爱之人便是公主殿下您。”话完,兰铃毫不在意抚兮的瞪视,虚掩唇笑弯眸。

兰桑这时从小厨房回来,临近便见妆奁桌前的小公主回首,略显嘟嚷的娇嗔一句:“抚兮你们笑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对。”抚兮将木梳归置好,敛下眉柔声,“殿下您说的对,心爱之人便是共度余生的人。”

鱼娇娇将视线落在回来的兰桑身上,略带命令道:“兰桑,你来说,你可有心爱之人?”

在这氛围下,鱼娇娇算是明了了。

想要点确切的答案,问抚兮和兰铃是靠不住了。

岂料,这话径直将兰桑给吓跪下了。

“公主,奴婢没有做出此等腌脏之事,公主明鉴……奴婢绝没有……”兰桑说着还急了,泪眼朦胧求救般的望向姐姐兰铃。

鱼娇娇呆愣一瞬,兰铃则是被妹妹的胆小给气笑了。

还是抚兮看不下去,走上前扶起她小声解释道:“殿下只是随意问问,你老实回答便是了。”

“兰桑,我只随口一问,如何才能叫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罢了。”鱼娇娇轻呼一口气,“算了算了,我知晓宫婢不可谈情。”

兰桑也知自己误会,有些怯弱回道:“回禀公主,奴婢喜欢邻居家的哥哥。”

“哥哥?我这当姐姐的怎么不知道。”兰铃接着打趣道,“那妹妹倾慕的是隔壁的陈大哥哥,还是陈二哥哥。”

兰桑被这一问,小脸更是泛红。

对于姐姐的连连打趣,她上前告饶的扯了扯她衣袖。

“那他喜欢你吗?”鱼娇娇也来了兴趣,“那兰桑你怎么让他喜欢你的呢?”

“是喜欢的。”兰桑声依旧怯怯的,脸上泛起些笑来,“我入宫的时候,他说会等我,出宫后便娶我。”

鱼娇娇知晓,宫婢二十五出宫。

但如今,兰桑才十四,和她同年岁,还有很多很多年呢。

“那,兰桑你问过他,他为什么会喜欢你吗?”鱼娇娇仍有些不解道。

兰桑眼里也多了抹疑惑,但对上小公主直勾勾的眸子,她又不想说没问过。

“第一次见,他便说我可爱,还送了我一只风筝。”兰桑竭力证明道。

话完便有些心虚垂眼,实际上是因为醒来没找见姐姐,她在院中嚎啕大哭引来对方的。

“这样啊,原来这便是喜欢啊。”鱼娇娇若有所思般,望向兰桑的圆脸大眼小嘴巴认同道,“可爱确实会招人喜欢。”

兰铃想要说什么,抚兮扯住她衣袖摇了摇头。

这夜,小公主失眠了。

她在想母亲的脸,好看是好看,但确实不怎么可爱,还老是爱皱眉。

小公主在空旷的床榻上翻来覆去,漪澜园这边却是烛火通亮。

望着又被破开的窗柩,贺迟胤拧起眉扫去,似是懒得再管,眉眼松散开又埋首进书桌奋笔疾书起来。

还有一遍。

他必须得抄完。

夜越来越深,他手中笔似有千金重。

就连咳嗽也接连加剧起来,怎么也没压住。

越写,眼中似有重影,笔下字愈发歪歪扭扭的,似要从纸上钻到他眼里去。

额头砸在桌上时,模糊间贺迟胤仿佛听到鱼娇娇白日那句,好好练练丑字。

思绪溃散,视野逐渐缩小,只余纸张上的一排排紧促的字。

好像是挺丑的,确实没她那一手簪花小楷漂亮,少年从鼻中轻哼一笑后阖眸,下刹便失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愉快的周末结束,码字一千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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