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英寻迷迷糊糊被带到了魔君殿,雷蛟叮嘱了几句,孙英寻一一应下,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像是没有脾气一样。
但是雷蛟对此人却不敢小觑,连对着自己的师父都能下得去手,可见此人心性狠绝。
只是,魔君点名要见他,身为下属,雷蛟自然没胆子说什么。
今日天气不错,玄煜难得有心情在廊下赏花。
火红的花朵,呈长筒喇叭状,花头略低垂,□□而生,前世时简窈很喜欢这种花,他复活后便让人寻了来。
雷蛟远远看去,恰见玄煜俯身托着一朵花正神情温柔的端详,雷蛟也忍不住将目光重新投向开得正盛的花身上,红彤彤的很喜庆,但是他真不觉得这花有多好看,不过这话也就心里想想,嘴上不会说,行为上也不会表露。
“回君上,孙英寻已带到。”雷蛟在阶下站定,跪下行礼,孙英寻落后几尺未作犹豫便跟着跪下。
“起来吧。”玄煜直起身,随意往孙英寻身上瞥了一眼。
“你是孙英寻?”
孙英寻低声应答:“回君上,属下就是孙英寻。”
听到他自称“属下”,玄煜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唇,六百年过去了,如今的玉穹宫着实令人失望了些。
“本座听闻你是玉穹宫的亲传弟子却杀师叛逃。”
玄煜的问题好似一把利刃直直插在孙英寻的心口上,而他自己却似没有察觉到一般又或者本就是他故意为之,问完后便饶有兴致地等着孙英寻的反应。
孙英寻的表现出乎寻常的淡然,连最细微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确如君上所言,属下杀师叛逃。”
这下子,玄煜倒是真来了点兴趣。
“为何?”
“世人皆道师徒如父子,又道父慈子孝,却无人说父若不慈又当如何。”
玄煜脸色微微一变,不禁将目光投向了前方的天魔殿:“你的意思是说你师父待你不好,所以你就把他杀了。”
孙英寻头一次将头抬起,直视着高阶之上的玄煜:“非不好二字可概括,自我拜入他门下十几年间,他从未将我当成一个人看待。”
玄煜眉心微动,目光重新落到孙英寻身上,审时着这个看起来没有丝毫可取之处的年轻人。
没有被当一个人看待,还真是熟悉的感觉。
孙英寻则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玄煜轻笑一声:“你既然在玉穹宫待了十余年,你觉得玉穹宫如何?”
孙英寻直白道:“从上到下,大多虚伪至极,人心涣散,各有计较,不堪一击。”
“大多虚伪至极?如此说来也有你认可的?”
“是。”孙英寻顿了顿,补充道,“亲传弟子中,掌门徒孙周剑为人正直,出身世家,只是有些刻板较真。清修堂王长老的亲传弟子李修明温和内秀,却英勇不足,徒孙扇黎天真烂漫,却愚钝惫懒。掌管藏经阁的简单...”
孙英寻心神一晃,突然回想起被抓走的简窈,想起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想起他们一起捉鱼,想起简窈拿自己换下其他师兄弟。
玄煜淡淡问道:“怎么不说了?”
孙英寻颔首:“回君上,掌管藏经阁的简单师叔天资绝佳,心性洒脱,行事不循章法,其弟子简窈师妹与之一脉相承。”
听到孙英寻终于提起了自己最期待的人,玄煜的语气也缓和了些许:“你在嫉妒。”
“属下只是羡慕。简单师叔待徒弟与其说是师父,倒不如说是父亲,他极为护短,每次简窈师妹闯祸要受罚时,简单师叔都会竭尽所能将她护在身后。”
玄煜敛眸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事情,如此说来,与楼明潇同行之人应当就是这个简单了,为了救徒弟竟敢闯魔宗,看来确实是很疼她。
“窈...简窈会闯祸?”玄煜忍不住回想前世的简窈,在他印象中简窈一直很乖顺,为人处世十分谨慎,待人接物也十分礼貌,她也会闯祸吗?
“玉穹宫禁杀生,但是简窈师妹经常与几个交好的师兄妹一起摸鱼烤来吃,还会和其他师兄妹吵嘴,甚至打架。”
玄煜想象了一下简窈摸鱼打架的场景,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过,但是能够想象出来,那时的她定然十分鲜活,而不是如前世从海里捞上来时那样,浑身泡得肿胀泛白,无声无息躺在他怀里。
想起她前世死时的模样,玄煜便感觉一股杀意自胸腔升腾而起,在他体内不受控制地冲撞。
周围的守卫包括阶下的雷蛟和孙英寻都感受到了来自魔君的杀意,众人胆寒,唯恐自己不小心遭了殃,一时间连呼吸都克制起来。
院中陷入无声的沉寂中,许久才传来玄煜的声音。
“以后,你便留在魔君殿吧。”
雷蛟一听,忍不住蹙眉,他不明白魔君为什么要放这么一个底细不干净的人在身边。
孙英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却在眨眼间恢复平静:“属下遵命。”
玄煜漠然看着远处,心却不知飞到了哪儿。
夜幕降临,睡了一整日的简窈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像烙饼一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满脑子都是楼明潇的脸,还有那个吻。
甚至连梦里她都在琢磨楼明潇到底为什么要亲她。
其实她隐约猜到了一点儿,却又有点不敢相信。
眼下的简窈就像一个孩子,一觉醒来床头多了一个心仪已久的玩偶,让她既兴奋又好奇,好奇这个玩具是谁放下的,为什么会放这个玩具。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简窈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见一见楼明潇,可是...
“会不会显得有些突兀?”简窈自言自语道。
“祖师爷为了救我而受伤,我应该去表达一下关心之情吧?”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就该有来有往,所以,主动去看看他也没什么问题吧?”
“万一碰上了师父呢?”
“那正好,让师父看看自己教出的徒弟多么懂事!”
简窈就这么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将自己说服了。
她起身下床小心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这才悄悄打开门。
正堂里没有人,也不知道人都去哪了。
简窈做贼似的探头探脑四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对面的另一间屋子的房门上。
这间屋子是宋老伯在住,楼明潇应该不会在里面吧。
可是,这座茅草屋能住人的房间一共只有两间,她占了一间,宋老伯自己占了一间,那她师父和楼明潇住哪儿?
简窈抓着门框的手指抠了抠,正犹豫着要不要悄悄趴到宋老伯门上偷听,对面的房门开了,宋老伯站在屋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简窈不防他突然开门,直接僵在原地。
“大晚上的不睡觉,简丫头,你是想做贼?”
“...我、我睡不着,想出来溜溜。”
“身体这么虚弱还睡不着,可见是有心事。”
“哪有心事,呵呵,我能有什么心事。”
宋老伯沉默不语,直勾勾盯着她,直将她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那个,宋老伯,我师父呢?”
“找师父啊?”
“啊!”
“老朽一直待在屋里,所以不曾见过他,不过...”
“不过什么?”
“老朽倒是知道楼明潇那小子在哪儿,不过...”
“嗯?在哪儿?”简窈眼睛唰得一下亮了。
宋老伯嘿嘿一笑,抚了抚长须:“你又不找他,老朽就不浪费唇舌了。”
简窈:“......”
见她的脸垮了下去,宋老伯目的达成,扶着门大笑出声。
“行了,别不高兴了,他在屋后的老桂花树下。”
“哦,谢谢宋老伯,那我、去看看。”
宋老伯眼含打趣地看着她。
简窈脸一热,飞快地拉开门跑了出去。
脚下踩着石子路,简窈小跑着来到屋后,果然在老桂花树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楼明潇盘膝静坐在树下,点点月光透过树枝间隙落在他脸上身上,形成一个个模糊又朦胧的光点。
简窈静静看着,脑海中不期然忆起幻境中发生的场景,他们曾在月光下牵手散步,她不堪美色you惑,将人推到树影下把人...
不知何时,树下端坐的人已经睁开眼,黑漆漆的眸子精准捕捉到简窈的身影,见她捂着脸低头偷笑,他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找我?”
楼明潇突然出声打断了简窈的想入非非,她猛得抬头朝楼明潇看去,脸不自觉热了热。
“我听师父说你受伤了,正好刚刚睡醒,就想问问你伤势如何?”
“嗯,伤了肩头。”
“伤得重吗?”
楼明潇没有回答,朝她勾了勾手:“过来。”
简窈矜持了一下,还是举步走了过去,在他跟前几尺外站定,水汪汪的眸子默默注视着他。
楼明潇挥手在她身前置下一个坐席:“坐。”
简窈没有多想就跪坐下去,再抬头时却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她的膝盖再往前几寸就要碰到他的腿了。
这个距离已经小于人与人之间的正常社交距离。
心里有鬼的简窈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
楼明潇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眸中浮上一抹笑意。
“你伤得重吗?”
“有点疼。”
简窈:“…上药了吗?”
楼明潇“嗯”了一声:“你来寻我就是为了问我的伤势?”
“不是,还想问...”简窈下意识回答又急急打住,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楼明潇被她那副紧张的模样逗乐了,故意追问:“还想问什么?”
“啊...想问...你为什么...”
“嗯?”
简窈磕磕巴巴了一会儿却怎么也不好意思问出口,突然她脑子灵光一闪:“你与宋老伯早就相识?”
“嗯,旧识。”楼明潇回答完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简窈暗叹了声难怪,犹豫了一会儿,又问:“你怎么和我师父遇上了?”
楼明潇唇边的笑意微顿,转瞬间便恢复常态:“我乔装混入魔宗时,恰好遇见你师父,知晓你出事了,便与他合计救下你。”
“谢谢你救了我。”简窈认真道。
“此事本就是因我而起,你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不必放在心上,况且,你与我之间从来都无需一个谢字。”
简窈的心脏猛得一跳,下意识直视着他,低声询问:“为什么?”
楼明潇目光温柔地回视着她:“你我之间的情分何须言谢。”
情、情分?简窈带着疑惑小声呢喃,默默攥紧双手:“什么情分?”
楼明潇不答反问:“你说呢?”
“我说?”
“你是女子,也是当事人之一,如何定义这份情分皆由你心意,我,听之从之。”
“...你不也是当事人之一吗?”
楼明潇认真注视着她:“是,但我听你的。”
简窈更加不自在了,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楼明潇将她的扭捏紧张看在眼中,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窈窈,说给我听。”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窈窈”二字从他嘴里吐出总带着那么点说不清的缠绵悱恻,就好似在他舌尖徘徊把玩千百遍才娓娓道出。
简窈的脸蹭得一下红了个透,她觉得楼明潇定在她身上的视线灼热得有些过分。
“其实,我并非五感皆封。”
“嗯?”楼明潇顿了顿,隐约察觉了什么。
“我虽然看不见、听不招,但是触觉却在,所以...”
“所以什么?”
简窈见他还不承认,还在问,忍不住抬头瞪他。
楼明潇佯装不解地看着她,又问了一遍:“所以什么?你感觉到了什么?”
简窈没想到她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居然还在装蒜。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简窈气势汹汹道:“...我体内的封禁解除前,我感觉有人亲我!!!”
楼明潇“嗯”了一声,点点头,丝毫没有被人戳穿后的不好意思,反而笑了,笑得唇角高高翘起,眸子晶莹透亮。
“你、笑什么?”
“你生气吗?”
“啊?”
楼明潇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简窈耐心耗尽羞耻心升腾想起身走人,楼明潇才笑道:“看来是没有生气,你感觉得没错。”
“嗯?”
“亲你的人是我。”
简窈懵了,承认了?这就承认了?那他方才还...装模作样。
这人怎么这样?!
楼明潇真诚地望着她,温声道:“我先前不确定你的想法,担心引你不快,你既发现了,我也不想骗你。”
简窈:“......”所以现在确定了什么?
简窈心中倏然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紧张,她担心自己隐秘的心思被戳破,喜欢上师门的祖宗,还是因幻境生情,此乃大忌!
楼明潇接下来的话不仅打消了简窈的顾虑,还让她大脑一片空白,人直接傻在当场。
“窈窈别生气,我并非故意为之,只是,情之所至,情难自己。”
情之所至,情难自己...
短短八个字,仿佛在耳边炸响,不断回荡,震得她的眼前一阵阵晕眩。
许久后,简窈才勉强回神,抬眸便见楼明潇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那眼神太过熟悉了,与幻境中的楼明潇一模一样。
两张脸在她眼前逐渐重合,简窈倏然瞪大眼睛:“你、是不是也进了...”
“团子?你在这儿干什么?”简单突然出现打断了简窈的话。
简窈彻底清醒,看了看楼明潇,又看了看走过来的简单,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不可能,那幻境是针对她的,楼明潇不可能进入。
所以,或许她许久前就对祖师爷起了“歹心”,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如今想来,真是羞耻。
“这孩子,发什么愣。”简单上前拍了怕她的后脑勺,对着楼明潇恭敬颔首,“祖师爷,弟子按照您的指点修炼,确实效果显著。”
楼明潇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对于这个突然闯入两人间的不速之客,有些不满。
简窈连忙起身扔下一句“我先走了”,就蹬蹬跑了。
“你...”简单盯着简窈的背影看了又看,旋即又扭头看向楼明潇,不好意思地笑道,“这孩子今日确实有点儿莽撞,希望祖师爷莫要见怪,等她伤好后,弟子定然好好教训她。”
楼明潇神色如常地收回追随着简窈的视线,不悦地看着他,无声询问,教训谁?
简单一愣,下意识想要探寻楼明潇眼神里的深意。
楼明潇敛眸:“她这样便很好,不必掬着她。”
简单:“...是。”
很好吗?连个招呼都不好蹬蹬跑了叫很好???
祖师爷什么时候对晚辈如此宽宥了?
难道是...
年纪大了,心终究会软些。
简单肯定地点点头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转而想起正事。
“祖师爷...”
“坐下说。”
“好。”简单应声坐下,一抬头对着近在咫尺的祖师爷愣了好半天。
楼明潇也盯着简单那张脸,眨眨眼,两个大男人离这么近成何体统!!!
楼明潇一抬手,连人带坐席挪出老远。
简单晃了晃,险些栽倒。
坐稳后,他忍不住回想先前简窈和楼明潇对坐的场景,还有那诡异的气氛,似曾相识,又哪哪儿都不对啊。
“你方才想说什么?”
“哦,弟子是想问问您,准备何时回玉穹宫。”
楼明潇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等我再考虑考虑,眼下动身,很可能与魔宗的人撞上。”
“您的意思是魔宗会派人抓我们?”
“不是我们。”楼明潇的目光一沉,想起玄煜看向简窈时震惊又狂热的目光还有简窈眉心的束灵咒,他心中有预感,玄煜对简窈绝对不会罢手。
楼明潇的话让简单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那团子...”
“我会想办法除掉后患。”
作者有话要说:楼明潇:今天你当她是徒弟,明天你就得管她叫祖师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