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飘忽不定,天子的目光也明明暗暗。
他忽然移开视线,看相一旁的梅花,停顿几息之后,总算迟迟捡起了淡淡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安云初看错了。
此时的逸轩的笑容似乎并不是很自然。
轻旋着拇指上的翡翠指环,应轩慢悠悠地说:“有皇后这样的……贤后,实乃国之幸事。”
自觉没有说错话的安云初心中却响起了警报。
靠怎么是贤后?捧杀她?她有几斤几量她自己清楚好吧!
这一次的除夕宴会算是比较圆满了,安云初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酒,这个天气也不敢找人用肩輿或暖轿,安云初偏爱走路,遣散了所有的宫女,打算和银杏慢慢悠悠走回去。
安云初挺喜欢雪,这会儿趁着酒劲也稍稍松懈了一点,开始踩雪玩。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平衡力,而且她还逞强,不让银杏扶着,非说自己能够走直线,结果走了两步就摔倒了。
而且是摔得连头上的点翠都斜了。
安云初想站起来,无奈地面太滑,走了两步又摔下去。
一主一仆在原地打了好长时间的滑才勉强站起来,颤颤巍巍向前走去,银杏扶着安云初怒道:“这片区域是哪里的奴才负责打扫的!简直不像话!皇后娘娘,明儿奴婢就好好找找他们聊聊!”
安云初赶紧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说了!你这么大声所有人都知道本宫摔倒了!本宫的面子往哪里搁!”
说着还警惕地看看周围,呼,幸好没人。
银杏:“……”
安云初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不要出声,我们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回去就可以了!”
刚转过头就看到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安云初:“……我瞧着怎么那么像皇上?”
银杏艰难道:“奴婢瞧着好像就是皇上……”
安云初懵了一会儿,下意识屏住呼吸,慢慢朝那边走,待到看到那抹明黄色,睁大眼睛台盟看向他的脸。
真是皇帝!
天子移开视线,避开了那双因为醉酒过分灵动与娇媚的桃花眼。
他并未说话,而是将一方丝帕放在了安云初手中。
今天没戴手套,刚才又摔倒了,现在手上都是湿的。
三两下马马虎虎擦了手,安云初敷衍地行了个礼,就匆匆忙忙要离开,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抬起眼,头一次露出心虚的表情:“皇上,刚才的事,烦请不要说出去。”
堂堂皇后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也太掉份了。
皇帝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末了终于旋了一下手中的翡翠指环:“好。”
他的语调微微上扬,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安云初余光见他唇边多了几分笑意。
“……多谢皇上。”
不想停留太久,安云初又行了一个礼,带着银杏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里。
……
除夕过后不久,安云初宣周诗茵进了皇宫。
周诗茵人看着比庆生宴时精神了少许,但眼中依然有化不开的疲惫。
皇后的宠爱给她带来了荣耀,但也带来了压力,这股压力是来自周围人和周围环境的。
这也是安云初宣她进宫的原因。
“上次的梅花,本宫很满意,”安云初笑道,“本宫听说你竹子画得也不错,可否再给本宫做件衣服?”
周诗茵面露难色:“可以倒是可以,只是……”
“怎么了?”安云初问她。
周诗茵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妾身感谢皇后抬爱,只是妾身已为人妇,相夫教子才是妾身的本份,妾身应该腾出时间,给侯爷和孩儿们做衣服了。”
古代以夫为纲,女子们人生最重要的,是她的丈夫。
安云初愣了一下:“倒是本宫唐突了。”
她顿了顿,不甘心地又道:“本宫就直说了,本功最喜欢的不是你做的衣服,而是你画的画……你难得有如此才华,本宫不想看你荒废。”
周诗茵呆呆地看了安云初好一会儿,才不自然地笑道:“皇后也嫁了人,必会懂得妾身的难处。”
安云初呵呵笑了两声:“你太高看我了,我不懂。”
周诗茵:“嗯?”
安云初又问道:“安乐侯不让你做?”
周诗茵不说话。
安云初:“你不能两手抓吗?”
周诗茵不解地看着她:“对女子来说,画画得好,没有任何用处,而以夫为纲,相夫教子,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安云初:“你不能只是安乐侯夫人,你也得是你自己啊,你这么聪明,何妨更聪明一些呢?”
周诗茵满脸疑惑:“皇后娘娘,您是吃醉了酒吗?”
“可能吧。”安云初叹了口气,“但本宫还是很喜欢你画的画,本宫会一直等着你画的竹子。”
周诗茵一阵鼻酸,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感动的情绪,谢过皇后,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这次去养心殿的时候,安云初一直在想着这事,回想着周诗茵那句“同为人妇”,练字的时候少有的心不在焉。
正在看奏折的皇帝看出了她的心思,随口问道:“皇后在想什么?”
安云初下意识抬起眼眸看向应轩:“臣妾在想安乐侯夫人的事,在想安乐侯喜欢安乐侯夫人吗?”
说完她就后悔了,哪个男的会喜欢听八卦?更别说日理万机的皇帝了。
但应轩并没有将这个话题揭过,而是问道:“皇后认为呢?”
安云初认真道:“臣妾以为应该是不喜欢的。”
“即明白,皇后又为何思考这件事呢?”说话间,皇帝已打开了另一个奏折。
他的语气平淡如往常,听不出什么情绪。
安云初也放下了手中的笔,语气中有些愠怒:“臣妾只是觉得,这个时代女子嫁了人便没有了退路,嫁得人家好也就罢了,若是嫁得不好,被丈夫逼着做这做那,便是比守活寡还痛苦。”
说完,安云初拿起笔恨恨地在纸上写了一个“给爷爬”。
愤怒间,她没有看到应轩批阅奏折的手,随着自己的话顿了一瞬。
这一下午,安云初笔走龙蛇,挥毫泼墨,写了好多乱七八糟的字。
翌日,安云初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刚好皇帝也在。
太后看了看他俩:“哀家瞧着你们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了。”
安云初礼貌微笑。
作为每天只工作一个时辰的员工,安云初觉得自己的这个情绪价值是要给到的。
太后又看向面淡如水的应轩,蹙眉道:“皇帝,不是哀家说你,每月初一十五皇后伴寝的旧礼该恢复了。”
安云初:“嗯?”
应轩经常被老太太这么训,似乎已经习惯了,脸色都没改一下:“此事儿臣心中有数。”
太后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有什么数?哪有皇帝像你这样让太后操心的?”
“听说应陵近日又被一位贵女退亲了。”
忍受不了太后的训斥,应轩索性把侄子搬出来做挡箭牌。
提起应陵,太后眉头一蹙,真伤心了,“哀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呀?一个两个都这样……”
安云初没想到应轩也有这么滑头的时候,低着头抿着唇,压着止不住扬起的唇角。
她是压着嘴角,可她忘了弯弯的眉眼,像是羞涩的月亮。
这一恰好落在了应轩的眼中,他任由老太太说道,一时间忘了还嘴。
太后碎碎念着又从应陵念到了应轩,最后又念到了故去的周皇后。
安云初见皇帝一直不还嘴,以为他也挡不住老母亲的攻势,想起现代的催婚,不由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于是轻声出言安慰道:“太后,您别太伤心了。”
太后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你们也该同房了。”
说完,不等他们说话就道:“你们先退下吧,不同房别来请安了。”
安云初:“……”
离开的时候,安云初忍不住问应轩:“皇上,明日就是十五了,你……”
太后生气了,这事不太好办,主要以前收了太后那么多东西,总感觉欠了她。
皇帝似乎并没有太担心这件事情,笑着随口道:“皇后想要如何?”
她能想要如何。
安云初顿了一会儿,才道:“为了让太后放心,为了稳定前朝,是要做些什么。”
应轩盯着她,也不说话。
啧,这种羞耻的事情要怎么说呢?
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安云初道:“皇上日理万机,理应需要有自己的空间,但是既然太后都提出来了,臣妾以为,至少得做做样子。”
天子眉头轻扬,还是不说话。
安云初道:“就如上次在行宫那样,用屏风隔开如何?”
每次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太后也会说类似,未免太后再出什么招,她这一次就从了吧。
合着也只是同一间房,皇帝又跟和尚似的,能干啥?
皇帝淡淡道:“皇后真心想要如此?还是形势所迫?”
安云初脱口就道:“自然是形势所迫,”
应轩眉头微不可见地轻蹙了一下,说道:“就依皇后吧。”
翌日晚上,皇帝头一回去了坤宁宫。
同时,众后妃也明白,不管皇上会不会与皇后同床,皇后如今的地位是相当稳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