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返校，学校里漂浮着亢奋与紧张。

因为再过几天，高三学子要上考场，参加高考。而兴瑶高中作为县城里首屈一指的学校，自然是高考考场之一。这也就意味着，其余年级将会迎来一周的假期。

纵使是学习第一的文1班也变得有些浮躁，莽着一股劲闷头搞学习的向渔隐隐期待着即将到来的七天小长假，想到云水镇和爷爷奶奶，她心神都愉悦，活跃地加入周围同学的闲谈。

大家都各自分享着假期要如何痛快玩耍。别小看课间十分钟，一个上午，话题都带到天南地北了。

“市里的游乐园都开了一年了，总算有机会去玩了。”

该游乐园是全国知名的乐园，只有几个城市设有。门票难买，里面消费高，更不用说这偏僻的县城与市中心隔着五六个小时的车程。这些消息都是三月开学，从彭云芜那里传出来的。

“哎，本来想出发之前再问问彭云芜的，”女生控制着音量，“可惜她这几天心情很差。”

其余女生都顺势凑过来，头挤着头。

“感觉她都憔悴了。发生什么了吗？”

“听说啊，我听说，上周她生日，请了喜欢的人，结果点完菜，男生借口去洗手间结完帐，回来就说有事要走，彭云芜怎么留都没留住，场面特别尴尬。”

几个女生不约而同地偷瞧彭云芜。

她在跟朋友聊天，笑容却少了很多，时不时还会走神。

女生们用怜惜和谴责的语气评价道：“嘶……这男的未免太没风度了吧。”

“那天是彭云芜的生日诶，她打扮得那么好看，期待跟他一起过生日。就算不喜欢，也得吃完饭再走啊。”

“就是就是，那男生是学校外面那家奶茶店打工吧？素质真差。”

“不知道彭云芜看上他哪点了。不过就是长得还行，那也不是最好看的，就一职高混混。”

“上课了。”

向渔突然的一句提醒让讨论暂停，众人也这才发现，向渔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身退出了对话。

不过没人思量背后原因，毕竟向渔是出了名的“低头族”。

有人看了下教室前的大圆钟，“这不还有两三分钟吗？”

向渔提示：“下节课英语。”

“天啊，”几人顿时鸟走兽散，慌张拿出书来还不忘说，“还好有你，不然我们死定了。”

文1班英语老师有个习惯，上课前十分钟用于抽查预习和复习。昨天讲了强调句型，今天估计要叫人陈述强调句的用法和注意点，造句则是老朋友了。

虽然大家英语都不差，但不准备一下，心慌。

-

晚饭那会儿，向渔在食堂吃完饭，打算回寝室一趟。走到一半，碰到了急急忙忙的胥雁。

胥雁也看到了她，开心地跑过去，“鱼鱼！”

突然停下带来的惯性让她撞进了向渔的怀里，向渔退了步才稳住身形。

“你干什么这么急？”

胥雁：“我们寝室悄悄点了外面的炒饭和奶茶，炒饭拿回去了，现在去拿奶茶。不快点去，我怕被人拿走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向渔说，“帮你拿几杯。”

学校寝室是六人间，如果是寝室一起，那一共就六杯。取餐那里估计很挤，一个人拿六杯奶茶还是不方便的。

“其实前面还有个室友已经去了，不过鱼鱼陪我去会更好哟~”

胥雁拉起向渔，一股劲往前，向渔身子仰了下，被迫跟着跑。

跑起来的瞬间，向渔感受到久违的轻松。

兴许是快要放假了吧。

夏风钻进衣摆，飘飘然然。

她唇边溢出笑，弯弯的眼明亮又好看。

取餐点在学校侧门，利用围栏之间的缝隙，买家与卖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然，如果有店家电话，提前点餐了的话，就需要说出手机尾号。

在一堆“两份辣子鸡盖饭”“奶茶，2443”的声浪中，胥雁跟向渔艰难挤进去，喊着“奶茶，8380”被推着往前。

当向渔站到围栏前，她一脸懵，怎么就到这了？后面的人不断在挤，为了小命，她一把抓住身边最趁手的东西。

却发现抓的是一只手，她脱口而出，“对不起。”

却在抬头间发现，她抓的是熟人的手。

应鸣生手里拎着几杯奶茶，正伸着手臂往里送，向渔也就死死抓住了他的小臂。

她本能地放开他。

应鸣生垂眸，看着她像是躲避洪水猛兽般松开，宁愿被人挤得站不稳脚，也没有再搭上来。

他错开眼，“号码。”

“8380。”

他蹲下身从旁边的纸箱里拿出六杯奶茶，略过她，对另一个人重复：“号码。”

向渔抿唇，异样一闪而过。提着奶茶突出层层重围，好不容易出来又踩到别人脚了，又是真诚的“对不起”。

“向渔！”

听到自己名字，向渔回头，看清来人后，扬起笑：“学长。”

徐开哲弯着被踩的那条腿，假意道：“脚好痛，断掉一样。”

向渔知道他在开玩笑，也很接戏，夸张地睁大眼睛，“天呐，赶紧去医院，不然医院没到就愈合了。”

她皮肤白里透红，眼睛大而水润，狡黠的劲儿一上来，说不出的灵动元气。

徐开哲不禁勾出笑，眼里柔情浮现。看向渔提了好几杯奶茶，于是伸手：“帮你分担一下。”

向渔手往后缩，同时听到了胥雁的声音。

“鱼鱼！”

胥雁跟室友挤出来了。

向渔举起挂满奶茶的爪子算是回应，然后回头对手里落空的徐开哲解释说：“有朋友一起。”

徐开哲提起塑料袋，敲了敲饭盒：“行，那我先去吃饭了。”

向渔点点头，随后握拳作加油状，“高考顺利！”

徐开哲双指并拢，潇洒擦过太阳穴。

胥雁站到向渔身边，先是接过奶茶，分了三杯给室友拎着。后开始八卦：“学长好帅啊！一想到再回校就见不到这种优秀的男人，我就心痛。”

向渔笑：“德行。”

胥雁拿食指戳她，酸唧唧道：“也就你不珍惜。”

——也不知道抓紧机会。

后半句她没说出口，不然免不了鱼鱼的“一顿骂”。

徐开哲是高三理科班的学霸，因为出众的外形和阳光温和的性格，在三个年级里都很出名。

他性格虽然好，却不是“中央空调”的类型。对女生的态度一直分寸得当，碰见认识的会微笑，有人喊他也会回应。

可他对向渔，是不一样的。

要说哪里不一样，那便是每次见到的主动，脸上明显的笑容，自然而熟稔的口吻。

鱼鱼这都不心动，不愧是最强学习王者。欲修炼神功，必先封心锁爱。

胥雁被这个比喻乐到了，扑哧笑出声。

她又突发奇想，以后向渔的男朋友得是哪路神仙才能俘虏这位绝情仙女的芳心啊？

-

应鸣生最近接了个游戏代玩的活，晚上结束奶茶店的兼职就去网吧。

樊阳是网吧的常客，一天有10个小时都泡在网吧里。他隔着电话筒说：“机子给你开好了，快来快来。”

应鸣生嗯了声，挂断电话。

背后有人在喊他，“应哥！”

他侧身看去。

齐天圣跟一帮人骑着摩托，引擎“昂昂”。他摘下头盔抱在腋下，很是热情地蹬上台阶，“又去网吧？

应鸣生没搭理。

齐天圣并不在意他的冷淡，依旧热情，拇指往身后的车队一指，挑眉：“广场附近开了家新店，里面有成熟有趣的玩法。去不？”

他说得隐晦，嘴角却挂着轻浮的笑，一副“你懂得”的模样。出入风流场所，擦边抑或是真做，这样的事在职高并不罕见。甚至学校附近就有一家宾馆，应鸣生亲眼看过，学校男生结队进去。

像齐天圣这种有钱又还长得还行的男生，玩得更花。

应鸣生没由来地反感与厌恶。

“滚。”

低吼声森冷，又如一把棱角锋利的冰刃，攻击性十足。

齐天圣整个人一抖，像当面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一样难堪。而应鸣生揣着衣兜，平视着幽黑的前路，早已与他拉开距离。

他气得发狂，吼回去：“应鸣生，你他妈拽什么？”

他知道这点话根本刺激不到应鸣生，可应鸣生真正的软肋，他就是气到上头也不敢戳。

他无能狂怒，手中的头盔朝着那道背影飞去，然后“砰”的一下砸到石板路上。他又一脚飞铲，却不慎踢到硬石子儿，脚趾硌得生疼。

他咧嘴切齿，“应鸣生，操你妈！”

摩托车上的小弟纷纷围过来，“齐哥，这小子不识好歹，收拾一下不？”

有人把头盔捡来了，齐天圣拿过来，冷嘲道：“行啊，你去呗。”

说话的人低头装哑巴。

齐天圣也窝火得很。这些个人全是废物，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们跟他玩，就是想蹭吃蹭喝，顺便威风一把。实际顶不了屁用，也没几分真情。

今晚过后，他很清楚一个事实。

他笼络不了应鸣生。

这段时间，他一直单方面地“舔”应鸣生。

他是真想跟应鸣生做兄弟。

没错，他最初是很不待见应鸣生，甚至还找过他爹，想动点关系去搞应鸣生。但他爹给他一个大耳刮子，严厉禁止。还告诉他，交朋友反而要结交应鸣生这样的。

下得去狠手又能忍事，沉稳又有本事。

他不屑一顾。

直到，他被平时一起玩的人骗去地下赌场。

那天，他被怂恿着玩把大的，大到什么程度呢？大概是他爹知道了会拿藤条抽出血来再撒盐的地步。

顶着狂跳的心脏，他输得彻底。眼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最后，他反倒满脸红光地踏出了赌场。虽然只赢回了本钱，还分出去了一半。

是应鸣生路过，问他要不要合作，赢了五五分。

应鸣生下注更大，他在一边看得腿软，却只见应鸣生风轻云淡，一把赢回了所有。

出门分完钱，齐天圣踌躇着要不要说声谢谢。

应鸣生看他一眼，“被出老千都不知道，脑子不够用就别来犯蠢。”

齐天圣终于明白了他爹的意思，从此真正钦佩应鸣生，并致力于拉近关系。

去他妈的拉拢关系。

齐天圣一瘸一拐地跨上车，戴上头盔，拧动加速器，飞闪而去。

-

网吧。

应鸣生取下耳机，揉了下耳朵。劈里啪啦的键盘敲打声此起彼伏，空气浑浊沉闷。

他踢了下旁边的椅子，杀红眼的樊阳挤出个眼风来，“干什么？”

“你烟呢？”

“好久没看你抽了，还以为你戒了，”樊阳看着电脑屏幕，抬起手肘，努力示意，“这边兜里。”

应鸣生摸到烟盒和打火机，靠着一排排亮着的电脑荧光，来到后门走廊。

走道漆黑狭窄，却很凉快，轻风送来新鲜空气。

他咬着烟，低头护着火光。

烟草燃烧的感觉很陌生，但早就学会的东西不会遗忘。

烟圈弥漫，尼古丁的气味散开。

应鸣生望着白雾，出了神。

第一次抽烟是小学毕业，觉得吞云吐雾很酷，也很大人。上了初中，抽烟是家常便饭。

他不觉得抽烟哪里不好，毕竟大家都这么做。况且无聊没精神的时候，来一根还提神。

但是，向渔无意中的一句“烟味难闻”，他当了真。有意减少抽烟频率，甚至是不抽。

他不在乎别人的评价，却总想靠近她的标准。

他总是跟齐天圣若干人等划开界限，但齐天圣说得对，他拽什么？

在向渔眼里，他跟齐天圣是没什么差别的。

招摇过市、不学无术、卑鄙龌龊。

于是，在同学面前，向渔不愿意承认跟他认识，无视他。

而彭云芜叫来的那群人，表面跟他称兄道弟，热络地跟他交谈，却一口一个“你们”“我们”。

“你们是不是真的会带刀打群架？”

“听说你们一周只有几节课，逃学也不管，真的吗？”

“我们头一次跟你这种老大有接触。”

…

其中流露出的轻视和傲慢不是故意的，而是无意又自然的。好学生和混混天生就是两个阵营，各有刻板印象。

这群好学生，天然地瞧不起他们这种人。

好学生和好学生玩，混混和混混扎堆，这才合理。

好比向渔会甩开不小心抓住他的手，性格开朗，却吝啬一句寒暄、一个笑。

可转身，她会跟同校男生有说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