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两人是分开的，程启锋留在了左安门，张玥柠回了父母家拿户口本。
是夜，程启锋很久都没有睡意，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个人痴痴地傻笑。季节分明已快到初冬，可他仍觉得身上躁动得像被点了火。
等待困意降临的时间漫长到足够他周游一整夜，于是很多画面从他的意识里滑过，像回旋波纹间一只轻捷的鸟，那些他在张玥柠外套口袋里偷偷塞上几颗话梅和悄悄话纸条的岁月仿佛就在昨天。
如果换作那时程启锋一定不敢想，最盛大的少年心事也会写到尾声，那个在他十九岁末尾正式登场的女孩会这样义无反顾地贯穿他的整个青春，并且从明天起会一直延伸到生命的尽头。
洁白的明月高悬，清透的月光夹杂无数的甜蜜与痴念，一并搅乱这黝黑的夜色，这样的夜晚让人忍不住贪婪。程启锋也在心中祈祷，他们的那两颗如太阳般热忱又纯粹的心永远都不会老。
后来他在千丝万缕的思绪中渐渐睡去，再次睁开眼时，天际已经跳出了第一缕晨光。
今天将正式成为过去十年的转折点，翻越崇山峻岭、穿过冰冷忘川，在经历过漫长而焦灼的等待后，终于可达幸福的彼岸，为他们这段百转千回的爱情落下一个完满的句点。
这样好的日子，唯有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才能予以相衬。
云野渐渐烧红，深色染了嫩黄，空气中隐隐散着一层淡淡的桂花香气，世界万物开始有了声响，小区里的车流断断续续，有人出门，有人归家，凡尘被注入温度。
程启锋在阳台熄灭一根烟，转身进了洗手间开始收拾整理。待一切准备就绪，望着镜子里帅气得体的自己，他满意地笑了。
深吸一口气，他决定开车去接张玥柠，刚拿好自己的证件朝门口走去，却未曾预料，开门的一瞬间，她那张明媚的脸也带着惊讶冲进眼帘。
“欸，早啊，”显然没料到自己还没摁密码门就开了，张玥柠愣了两秒，抢先和他打了招呼，“你这是要去哪儿？”
瞄了眼时间，现在还不到七点半，程启锋也呆住了，“柠柠，你怎么...”
“我来跟你结婚啊，”张玥柠脚步轻快地踏进门，马上从包里掏出户口本给他看，望着他无措的样子，她佯装不满道，“你这什么表情，想反悔不成？”
“怎么可能啊，我正准备去...去爸妈那儿接你呢。”
张玥柠微微睁大了眼睛，“哟，这就改口叫上爸妈了？”
“嗯...”程启锋挠挠头，嘴边噙着羞涩的笑，“反正...不就是今天的事了嘛。”
“德行。”
“可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我倒想多睡会儿，结果妈一大早刚过六点就把我叫起来了，催着我赶紧出门。”
程启锋受宠若惊，“啊，她怎么这么着急呀？”
张玥柠点点头，“嗯，她说领证最好早点去，有一个试错的时间，万一有哪个环节不完善的还能赶得及在上午补齐，另外他们老一辈也挺迷信嘛，说什么中午十二点前属于太阳上升的阶段，这时候领证寓意日后的生活能红红火火，幸福美满。”
“哎呀，这些东西咱还真的不懂，还得是咱妈考虑得周到啊是不是？”这人不光改口迅速，还叫得极其顺溜，“借妈吉言，今天一定能顺顺利利的！”
“那我们快点出发吧，上午把证拿到手，中午咱们还得回去吃饭呢。”
程启锋脸上的笑稍稍敛了几分，一时在原地怔住，张玥柠转头皱眉看他，语气不耐，“怎么着，不想去是吧？”
“不是不是，就是感觉...好不真实啊，”程启锋大口深呼吸着，又戏精似地拉上张玥柠的手放在自己胳膊上，“柠柠，你快掐我一下，告诉我这不是做梦！”
张玥柠当即抬手就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下，顾不上程启锋的一声大叫，扯着他一刻不敢耽误地出了门。
“别整那些没用的了，赶紧走，带你圆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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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所有手续之后张玥柠去了趟洗手间，程启锋站在门外等她。
“哎呀呀，这帅哥是谁，长得可真帅啊。”
五分钟后，程启锋闻声转头，张玥柠正从台阶上一蹦一跳地跑下来，活脱脱一只心花怒放的快乐小猫咪。
很难想象，这位曾经冷到不近人情、甚至令人望而却步的“高岭之花”如今身上已没有了一丝当年的影子，自家老婆也被传染了自己年轻时的中二感，程启锋为此感到骄傲又着迷，他伸开双臂去接住向他飞奔而来的她，将她腾空抱起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引得民政局周围的人们都向他们投来了艳羡的目光和笑意。
“你说我是谁，你那受法律保护、一辈子都别想甩掉的老公！”
两人去往停车场的路上，程启锋拿着手里的红本看了又看，还把张玥柠的那本拿过来放在一起看，嘴边神采飞扬的幸福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看他一副憨傻的样子张玥柠忍不住笑，“别看了，这东西又不会长翅膀飞了，倒是你有没有发现，刚才给我们盖章的那个阿姨好像把我们认出来了。”
“不止她，刚才好像挺多人都把我们认出来了，虽然我们戴了口罩但感觉还是有好几个人盯着我们看，不过他们应该认识的都是你。”
程启锋一把揽过她，乐了，“哎，我都忘了我娶了个这么有名的女人了。”
“埋汰谁呢。”张玥柠不屑地轻哼一声。
“不过老婆，有个问题你得重视一下。”程启锋的语气忽然变得很正经。
“什么？”
“刚抱你的时候感觉你胖了。”
被说长胖永远是女人的禁忌话题，张玥柠也不例外，不安的神色涌上眉梢，她眨着眼睛思考良久，嘴里自顾自念叨着，“有吗？我想想，我最近是不是吃得有点多了...”
程启锋捏了捏鼻子掩饰表情，“应该是的，抱起来有点费劲，想想以前啊，我单手都能把你拎起来。”
意识到话题的走向不对劲，张玥柠随即递过去一个狠厉的白眼，“等等，你几个意思啊，刚结婚就嫌弃我了？”
“嗯...”程启锋努力忍着笑，唇线都绷直，“你要减肥了，不然...以后我可就真抱不动你了！”
挑事意味明显，并且这人说完撒腿就跑，张玥柠一脚上去直接扑了个空。
“程启锋你回来，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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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到家，两人进门的时候张母还在厨房忙着，张父热情招呼着程启锋，张母也从推拉门的玻璃上乐呵呵探出头来。
“我这还有最后一个菜了，马上好了咱们就吃饭...那个，启锋你先坐啊，柠柠你给启锋倒杯茶，你爸刚泡好的...”
程启锋不好意思坐下，刚喝两口茶就说要去厨房给张母帮忙，被张父给笑着拦下，“不用，你妈一个人在厨房都忙习惯了，我平时哪怕就进去那么一下都能被她给轰出来，所以不用给她帮忙，以后也一样哈，咱等着吃就行。”
领完了证，张父也自然而然改了称呼，程启锋喜上眉梢，张玥柠也笑说，“是，她做饭的时候最不喜欢旁边多个人，她觉得别人都是给她添乱呢，别提多强势了。”
程启锋朝她挤挤眼睛，“所以这是遗传给你了吗？”
张父听闻大笑，“没错，启锋你说对了，她俩都强势，柠柠在家的时候我那家庭地位更是直线下降...不过现在好了，以后咱爷俩就是一头的，总算二对二平衡了。”
张玥柠“噗”了一声，“想什么呢爸，他跟你一头，你觉得我会同意么？”
“呃，这个，启锋啊...”张父清了清嗓子，略带深意地瞥了眼程启锋，故作正经道，“这事儿...你可得好好衡量衡量，别让我失望啊。”
程启锋憨笑起来，左右为难地摸着鼻尖，张玥柠跳上沙发挽住他的胳膊，往他臂弯里傲娇一靠，“哼，这是我的人，必须我说了算。”
张父忍不住咂舌，“柠柠你看看你，都过了三十了怎么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呢？”
“一直长不大难道不好吗？难道你们希望我老得快啊？”
身边的人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两人相视一笑。
程启锋眼里满是宠溺和亲昵，张玥柠那恃宠而骄的孩子气模样与平时在家里一模一样，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红晕，张父看着两人不自觉露出欣慰笑容，他想，如若不是找到对的人，女儿又怎会流露出这样的状态。张父确定当初没有看错人，他也万分庆幸自己从头至尾的坚持和张母最终的认可接纳。
正愉快地聊着，那边张母把最后一个菜和汤端上桌，乐悠悠地叫了声开饭，四人一起围坐到了饭桌前。
程启锋刚把碗端起来，张母给他碗里夹的菜就堆了老高，程启锋抬着胳膊去接，乐不可支，一句话没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谢谢阿姨，谢谢阿姨...”
三个人顿了顿，面露诧异接着就笑出声，张母打趣地“哎”了一声，“这怎么还叫阿姨呢？”
“啊，对...对不起啊，妈，”程启锋红了脸，笑着闷声解释，“我...我一时...一时没反应过来...”
张玥柠趁机和张母吐槽程启锋以前打球时也和说话一样，经常不过脑，还一紧张就结巴，张母被一再逗笑，在旁的张父拍了拍程启锋肩膀，“哈哈得适应一下是吧，行行行，反正这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慢慢习惯慢慢习惯。”
午餐的氛围温馨和谐，偶有欢笑弥漫，张母迫不及待问起程启锋父母那边的情况，希望两家人能尽快见面确定婚期，程启锋说他已经和程父程母打电话说了这件事，他们在时间上没问题，可以随时来北京，张玥柠接上话茬补充，见面的日期大约就定在下个月初。
这顿饭虽是被临时通知，可程启锋早就为这一天提前做足了准备，听张玥柠提起过张父最大的爱好是钓鱼，前一阵工作的过程中他专门询问了同样喜欢钓鱼的客户关于鱼竿的种类和品牌，选好了款以后便找了刚好在日本的蒋超帮他邮寄了回来。给张母的礼物他准备了鱼油、海参等保健品礼盒、一条羊绒围脖，另外还带了口碑不错的酒和茶叶。
张玥柠惊喜于程启锋的未雨绸缪，如此贴心又周密的安排让人挑不出错处，每一件东西几乎都送进了老人家心坎儿里，让张父张母都赞不绝口。
饭后坐在茶几前聊天，张父张母一人一本拿了两人的结婚证去看，张父说两人的照片照得都不错，张母观察许久表了态，我觉得启锋要比柠柠更上相一些，张父一语道破，你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得知程启锋会一点点象棋，张父兴致上来，不由分说就把他拉去了棋盘前坐下，张母把张玥柠偷偷拽进卧室，刚提了两句怀孕的事张玥柠就没了耐心，张母也不恼，适时止住话头，又激动地把女儿带去了衣柜前，让她帮自己看看两家见面那天她穿哪套衣服比较合适。
最重要的，是颜色上要能搭配程启锋送的那条围脖。
张玥柠笑着戳穿张母，第一次见面，女婿对自己的好这就在亲家面前炫耀上了？张母骄傲地点头，那是肯定的，不过炫耀启锋亲家听了心里也一定开心。
几盘棋下完的间隙，张父与程启锋又进行了深入交谈，程启锋坦诚分享了自己今后的工作规划、打算还有对家庭的看法，笑言自己和张玥柠一样，哪怕退役了，今后也不会离开乒乓球事业，两人依然会在这个领域里并肩作战，但是无论多忙都会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更会照顾好张玥柠和他们的家。
张父最后语重心长地开口，“启锋，你是个很有能力也很有责任感的年轻人，我相信你和柠柠在一起会有很好的未来，我们真心为你们感到高兴。”
“只是柠柠这性格确实和她妈妈一样，很倔强、很强势，偶尔也任性，很多事她习惯放心里不爱跟别人说，希望你能多多包容，出现什么矛盾两人要及时沟通化解，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实在遇上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你就跟我说，”张父温和地笑起来，“如果是柠柠的错我一定帮你说她，在这一点上，你爸我一定是中立的角色，绝不偏袒。”
“爸，您言重了，”程启锋起身给茶壶续上热水，再给张父面前见底的茶杯倒满，“我和柠柠认识十年，我也爱了她十年，能跟她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我要感谢您和妈对我的认可，给了我爱护和照顾柠柠一辈子的权利，请相信也请你们放心，未来我会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给柠柠更好的生活，也会一如既往地爱她珍惜她包容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原本是一个天伦之乐的下午，然而一个来电直接打破了这种其乐融融的温馨氛围。
车在体育总局门口停稳，车内是程启锋抱怨的第108声。
“我说这老李还有没有点人性了，到底什么天大的事，就非得把刚刚结婚的人叫过来上班啊。”
张玥柠伸手揉揉他炸毛的脑袋，软言软语地安慰，“也不能怪他嘛，大家都不知道咱俩今天领证。”
程启锋的嘴不自觉撅得高高的，“和爸下棋正尽兴呢。”
“那还不简单，你要喜欢和他下，那咱就经常回去呗。”
“还有妈做的那红烧鱼也特别好吃！”
张玥柠指了指后座上打包好的几个饭盒，“这不都给你带回来了嘛？”
“我今晚这一顿就吃光光了！”
“好，你要没吃够今晚我就跟她说，等她做好我们再回去拿。”
程启锋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样...好嘛？”
“没问题，让她下厨房她一百个乐意！”
在北京生活数年，如今一朝抱得美人归，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更是多出了一份从未有过的归属感。
握紧张玥柠的手，程启锋的眼睛亮得发光，“真好，老婆。”
“好啦，咱们抓紧时间进去吧。”
“但愿老李那个话篓子不会唠叨太久，”开车门之前，程启锋又凑去了张玥柠耳边，小声呢喃道，“今晚毕竟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张玥柠被这句耳语撩得心神荡漾，伸手推开了那嘴角都快咧上天的人，解下安全带飞快跳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