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张玥柠一早就收到了梁松的信息，告知她今天需要回队一趟处理流程事宜。

下午，坐在梁松办公室里，张玥柠环视着周围，看着墙壁上过往的一张张大合照，还有橱窗中一座座闪闪发光的冠军奖杯，所有的物件和装饰都被悉心尘封，仿佛永远也不会褪色。

心底止不住回忆漫漫，张玥柠的嘴角勾出浅笑，内心感慨万千。

当今时今日真正走出这一步的时候，她发觉，记忆里关于自己的无论是耀眼的荣耀还是郁结的伤疤，都开始一点点褪去所有的痕迹。

“怎么，正式退役了，才开始感觉舍不得了？”梁松走到跟前，拍了拍她的肩。

“并没有，我感到一身轻松。”张玥柠挑挑眉，朝着梁松轻快地笑着。

梁松皱起眉：“你个没良心的丫头，就等着这一天彻底解放呢是吧？”

“是呀，以后的日子，没有失眠，没有压力，不用随时待命，更不用精神紧绷、每天踩在刀刃上过日子了。从今儿开始，我就是真正的自由身了...”

“得，都说女大不中留，我看啊，以后再想见你怕是比登天还难了...”梁松叹口气，回到沙发上坐下：“你这一退役，不得彻底隐居避世了？”

张玥柠思忖了会儿，笑着回道：“还真是，早知道退役这么轻松，我去留学之前就该把手续办了的...”

“说你没良心，你还跟我来劲儿了是吧？”梁松彻底变脸：“我看啊，我这么多年的精力和心血彻底算打了水漂了...”

“怎么会呢，我可是给您拿回了两个大满贯和19个世界冠军，这么算下来，您不吃亏。安啦，安啦...”

张玥柠狡黠地笑着，梁松深深叹了口气，又朝她狠狠瞪了瞪眼。他还是像从前一样拿她没辙，对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简直又爱又恨。

看着梁松对自己一脸无奈又无言的模样，张玥柠决定不再开玩笑，坐到了他对面，一秒恢复正经：“好了梁指，别愁别愁，我跟你开个玩笑。”

“开啥玩笑，你一直盼着过自由自在的生活，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我还不了解你？”

张玥柠轻扬着下颚：“为了这么只白色小球，我为之奋斗了二十多年，让我就此离开我哪里舍得？”

梁松假装不明：“那你的意思是？”

“等我从伯克利毕业，回到北京，到时候只要国家队有需要，我依然会义不容辞。”

“此话当真？”

张玥柠重重点头。

“这还差不多，算你还有点儿良心，”梁松笑出了声，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记住自己今天说的话啊，可别出了这道门就给我反悔。”

张玥柠渐渐敛起脸上的笑意，意味深长地说：“不管今后我走得多远，也不管我离开多久，我都知道我的归途在何处...”

“我怎么感觉你这话里有话？”梁松问。

“没有啊，我只是想说，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乒乓球。”

“你和韩骏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梁松突然转变的话题让张玥柠心口一窒，但她唇角弯了弯，语调还是和往日一样平静：“今年我们还是决定好好学习，等明年轻松一点儿再做下一步打算吧。”

“他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他成熟、稳重，对我很照顾，几乎无可挑剔。”

“所以，确定是他了？”梁松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带着几分试探的口气。

“嗯？”张玥柠抬眼，一脸疑惑：“梁指，怎么突然这么问？”

梁松不动声色，低头浅呷了一口茶：“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当然，我...我确...应该，算是确定了吧...”

张玥柠眼睑低垂，连带着眉心都下意识地皱起，她咬了咬下唇，手指不停揉捻，这一系列不安的举动都被梁松很快捕捉。

“应该？算是？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张玥柠：“没有，我的意思是...我确定...”

“不对，我看不像，”梁松看向她，脸色忽地沉下：“你从来就不是个轻易下决定的孩子，更甚少会说出这么模棱两可的话。”

张玥柠应该承认，她原本坚定不移的想法都在罗薇出现以后慢慢发生了变化。此刻她又一次被梁松看穿了心事，这么多年但凡她有一点情绪上的波动都很容易被梁松觉察，而她也向来能够做到对梁松敞开心扉。

但这一次，她只是苦笑着看了看梁松，她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逻辑思维足够缜密的她对于目前的感情困境，似乎也不知道该和他如何以及从何说起。

她本以为梁松会问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在她沉默良久后，梁松只是微微一笑，那一抹看似明了的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她暂且看不透的意味深长。

看着梁松的表情，张玥柠有些心慌：“梁指，您笑什么？”

梁松这才郑重地开口：“玥柠，我知道，你一直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从小到大，你倔强、固执，但是你的心性又足够冷静，所以我相信无论任何事，你所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你完全能够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有些事儿本来不该我们局外人插手，但是今天，有些问题，我还是想问问你...”

张玥柠敛了敛眼中的不安情绪：“您说。”

“你和启锋的事儿，确定就这么过去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听到这个问题，张玥柠抬眼的瞬间眸光微闪，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心脏似被一股微小却倔强的力量撼动。她没想到梁松知道这件事，更没想到他竟会问得如此直白。

看着张玥柠脸上紧张抗拒的反应，梁松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干脆继续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

张玥柠看着梁松，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梁松笑道：“其实你们俩啊，不止你们几个关系要好的队友知道，很早之前，在我们教练组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怎么会？”张玥柠的声音被自己压得很低：“你们...都知道？”

梁松挑眉点了点头：“你本来是个不爱说话更不愿对外流露情绪的个性，但后来你时常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那时候我们就发现你和启锋几乎天天在一起，光我自己看到的就有不少次，我想不知道都难啊。”

“那您...怎么从来没问过我？而且，李指也没找过他...”

“我没必要问你，就像我刚刚说的，你的想法一向很理性，你会对自己负责，”梁松笑得无奈：“况且，那时的我们也暗中观察过一段，你们谁都没有影响到成绩，反而都在共同成长和进步，就算想干涉和插手，我们都找不到正当理由。”

张玥柠浅淡勾起唇角，自嘲地笑着：“但其实我们...根本就没在一起过。”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俩要在一起了，后面还真就没韩骏什么事儿了...”梁松摇了摇头：“仔细算起来，你们认识也有八年了...你们俩啊，就是因为个性太像，一个比一个倔，一个比一个嘴硬，谁都不肯说出口，就这么错过了。”

“可您今天为什么又突然提起？”

“我带了你那么多年，我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梁松嘴角依旧是一抹看透的笑意：“在鹿特丹，你去观众席看的唯一一场比赛，就是启锋对老罗的那场，还是最关键的决胜局。”

看着张玥柠陷入沉默，梁松一针见血点破道：“你现在和我说句实话，你还爱他吗？”

如同心里那一撮小小的火星，突然被加了一把燃料，呲的一下又窜出热烈的火花，张玥柠的心忽地一下热气腾腾，甚至带着把她灼伤的炽烈，然而她却依然沉默地没有作答。

梁松瞬时转了话题：“还记得起初你和韩骏的绯闻刚刚传出来，你极力否认，但我们一致都认为这是件好事儿，毕竟韩骏家里条件不错，他本身也很优秀，和你的确般配...”

“但是呢？”张玥柠像是知道梁松要说什么，话头很快接上。

“如果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事儿，那就没有所谓的‘但是’，因为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你们俩的确很合适，如今在外界眼里你们早就是体坛的一对金童玉女了...”

梁松顿了顿，转头继续对她说：“如果你真的下定了决心，并且足够坚定，就别再往下问了，一直往前走吧，我相信韩骏这孩子的人品，他一定会照顾你、包容你一辈子...”

张玥柠的呼吸变得沉重，弯弯的睫毛在即将落下的夕阳中不停翘起，仿佛完全能够明白梁松的用意，她安静地望了望天花板，不动声色道：“梁指，您就是太了解我了，您知道我一定会往下问的，对吗？”

梁松看着她，神色微顿，接着笑了笑，语重心长地说道：“玥柠，我只希望你知道，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能与时间对抗的才叫真情。”

梁松特别着重强调了“真情”两个字。

“如果两个人，人设般配、条件合适、性格合拍，可唯独没有真情，即便这段感情被再多的人看好，也很难走得长远。而如果另外两个人，哪怕他们性格相克，脾气不合，人设不配，在一起相处注定是一场硬碰硬的战争，但只要真心相爱，这些都不重要了。”

梁松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深刻地传入张玥柠的脑海，她喉咙一阵干涩，想说些什么却直接哽住，大脑也陷入了混乱，手上很想抓住某样东西来找补内心的慌张，而当她的手刚刚触碰到茶几上的水杯时，却没有抓稳。

“咔嚓——”

清脆的声响中，杯子支离破碎，茶水飞溅，甚至还溅湿了自己的裤腿和梁松的鞋面。

“对不起，梁指，我来收拾...”她的神思恢复清明，准备起身去拿角落里的清扫工具。

“没关系，你先坐下。”

张玥柠重新坐回沙发上，而梁松在目睹了她刚才情绪失控的全过程后，心中早已是明镜般地明晰。

似乎有什么感应，梁松直接噤了声，像是在等待张玥柠开口。

片刻的沉默后，张玥柠果然不负梁松对她的了解。她深叹一口气，缓缓道：“梁指，您今天...为什么会突然和我说这些？”

梁松想了想，淡淡悠悠道：“这么多年，我了解你，你总是容易在自己不擅长处理的问题中逃避，逃避得久了，就以为骗得过自己。但作为你的师父，我想，除了打球，在生活上我也该在最关键的时刻点醒你，我没法眼睁睁看着你一步错步步错...”

脸颊很烫，心脏也很烫。梁松说得没错，当初的她偏执地选择了一条畏途，就像鸵鸟一样，情愿把头埋在沙子里，根本不去想以后会发生什么。

然而今天，与梁松的谈话就像是一场与自己的内心开诚布公的交流，让她不得不撕扯下面具，直面最真实的自己。

“梁指，如果我们已经预知到前方是一条艰难的路，甚至是死路，那我们还有理由继续往前冲吗？”张玥柠苦笑无奈反问。

“你以为这世上的感情都是平稳顺利的吗？”梁松接着说道：“玥柠，真正的爱情不是没有死路，而是明知前方是死路却依旧一往无前。”

“可每个人都说，人生应该向前走，不能回头...”张玥柠不疾不徐地应着，黯然的眼神里却突然浮现出了一道沉寂已久的光。

“感情的事，要问这里，而不是这里，”梁松先是指了指心脏，而后又指了指脑袋：“你上一个问题还没回答我，我问你，你还...”

张玥柠忽然转头看着梁松，目光如炬：“我还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软瘾17度Ⅱ》已更，感兴趣的宝子可戳专栏收藏。

文案：

相识14年，结婚4年，婚后的张玥柠和程启锋过了两年自由无拘的生活。之后，在国家队新一轮用人之际，他们依然义不容辞，共同选择回到了乒乓球领域工作的前线。

一个重新跻身国家队主管教练组，一个成为体育学院国际运营部的培训导师。尽管之前的朝夕相处变成了分居两地，但两人的感情始终甜蜜如初。

两个隐退江湖数年的传奇人物重回大众视野，再次受到了球迷和各路网友的关注，新闻热度在网络世界里不断飙升，一夜之间同时成“网红”，也就此给他们带来了一场前所未有、声势浩大的网络事件：

#逢场作戏#，#双双出轨#，#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等各种离大谱关键词条，在风波发生后迅速与他们的名字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后经各路妖鬼蛇神脑洞大开后对事实不断的扭曲和发酵，情深似海的他们终究脱离婚姻里的童话世界，首次遭遇信任危机。

面对滚滚来袭的风波，倔强的二人在数次争吵中争锋相对、僵持不下，而程启锋不断被四面八方来袭的谣言逐渐蒙蔽内心，终于将张玥柠推到了人言可畏的风口浪尖。

两人就此陷入长达数月的冷战。

直到某天，事件突然发生戏剧性反转，网络中的言论风向开始呈现大幅度倒戈。这一场花边新闻的惊涛骇浪，瞬间停歇。

一次接近两周的海外公差，让分隔两地且冷战多时的程启锋和张玥柠终于有了相见并和解的机会。可就在他们即将冰释前嫌之时，又一个导火索的出现再次引爆程启锋内心多年的不甘与怨念。

张玥柠眼角带泪： “所以，你早就对我们之间的这份感情失望了？”

“也许。不过这很有可能是职业病，打什么样的球，就过什么样的人生，注定不会轻松。但是14年了，我太累了。”程启锋掐灭了烟，笑得很冷。

不堪重负的他们，最终和解失败，在公差结束后再次分道扬镳。

14年，分分合合，兜兜转转，他们之间的冷战或分离，短过几分钟，也长过一两年，他们都曾尝试离开过彼此，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但这一次，张玥柠想要慢慢尝试抽身。

然而这样的想法还未持续多久，她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