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好像下过一场小雨，山峦雾色，晨风淡淡的衔着山间冷气拂过门窗。

青年醒得很早，倚在窗边出神。

他胃口依旧小的可怜，幸的是在精心照料下并没有明显的消瘦，不过他原本身形便十分清瘦，现在身上的针孔与日俱增，维持着青年看似无恙的外表。

李叔看得心疼，哄说好歹多喝几口汤。青年习惯性点头，又将唇抿得失去血色。

“很快项先生就要回来了。”李叔用青年感兴趣的话题引起注意，“你不想和他一起吃饭吗？”

青年好似在思考，“想。”

李叔为他高兴：“这不就对了嘛，来再吃点。”

额前碎发遮着了青年轻蹙的眉，他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嘬着汤汁，侧脸微鼓起，像是在喝奶的小猫。

李叔越看越觉得可爱，“我可以拍下来发给你的项先生吗？”

“可以。”

有关项先生的事，青年总是一点意见也没有，虽然他平时也不会对其它事物有意见，但李叔能明确地感受到二者间有区别。

一种是无条件的顺从，一种是毫不在意的漠视。

李叔不禁有些好奇了，项家那小子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小云给他特殊对待？

“小猫醒了吗？”青年的声音打断了李叔的内心嘀咕。

“应该醒了，我去看看奶盆有没有空。”李叔说着离开了客厅。

桌上几碟菜还摆得齐整，青年瓷白的手指地搭在汤碗上，脸上难得流露出几丝情绪。

项先生应该不会知道的。

青年迅速端起汤碗朝窗外洒去，一眨眼的功夫，汤碗就见底了。

“哗啦——”此刻外面忽然响起一阵风声，只见外面居然飘起一片绚烂的气球，青年一怔，指间捏着的碗滑落在窗外。

“喵呜……”

小猫软糯的声音伴随着它欢快的小步伐传来，李叔在后边儿端着奶盆追，“小祖宗，你奶都没喝完跑什么呢？”

青年脸上闪过几分不安，但忙着喂猫的李叔并未注意到。

小奶猫对跳上膝盖跃跃欲试，但尝试无果，只得蹭着青年裤脚撒娇，

护工进来收拾饭桌，并未注意到那消失了的汤碗。

李叔和往常那样跟青年搭着话，说起今早的露水和昨夜下的小雨，试图让青年多些反应。

青年藏在碎发下的眼眸正偷偷看着窗外那片气球，围墙有些高，气球主人似乎为了引起注意在用力地挥晃着气球。

“出太阳了。”青年忽然道。

阳光轻飘飘地穿过了空气中的尘埃，尘埃聚成了一道光柱的形状。

“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青年弯腰将小猫抱到膝盖，李叔愣了一下，随即欣喜帮他推起轮椅，“好好，今天太阳很好。”

清晨的阳光很温和，将青年的眼眸透映成剔透的茶色，他难得在思虑着什么。

项先生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李叔这会儿正好追着小奶猫进了屋，青年握紧了轮椅，试探着下了坡。

院落的路很平坦，很轻易地来到了门口。

因为青年平日里过分的乖巧，整个过程都没有人发现，他很顺利地来到大门口。门也未关，不远处的安保只是看了几眼。

青年想到被他不小心弄丢的杯子，还有那一大片气球，他没有犹豫地推着轮椅朝刚才餐厅窗户外的方向赶去。

走过拐角处，能看到别墅坐落在山坡之上，那窗外是一片陡坡，窗下只留了一条不算路的陡峭小道，长满初春的绿。

这样的小道轮椅是上不去的。

青年被迫停了下来，就这么为难地停在这里。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塑料摩擦的声音。

“尹、那个……”

有人在背后喊。

青年没有回头，直到那声音和脚步声一起来到身边。

“你为什么在这里？”

尹长雨脸上写满了欣喜，他原本来这只是打算碰碰运气而已，没想到真的能遇到尹念云。

没有玩偶头套遮掩视线，他看得更清楚了。他拐到青年面前，未喘匀的气息不免更加急促了。

没错，这确实就是尹念云的脸。

尹长雨看着青年那平淡苍白的面容，好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他心下不由开始慌，“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青年神情依旧，面上毫无波动。

尹长雨忍不住拔高了音量，“是我啊，我是你二哥！”

青年好像被他忽然的激动吓到了，缩了缩肩膀。

尹长雨又不由得放低了音量，半蹲下对着青年，无措地解释道，“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们昨晚不是才刚见过面吗？”

“喏，我还给你送了气球。”尹长雨把气球塞到青年手心，此刻他心情还是很不错的，“你叫尹念云，我叫尹长雨，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忘了，但我的确是你哥哥。”

“你还活着，二哥真的很高兴。”

这时青年终于看了他一眼。

“那个，”尹长雨反倒不知所措起来，莫名急躁道，“我之前毁了你的作品，我都赔，你别使性子了，跟哥回去好不好？”

青年只道：“让一下。”

“什么？”尹长雨没反应过来。

“我要过去。”青年的意思是挡路了。

“你要过哪去？”尹长雨见前面只有一道贴着山坡的小道，“你不会是想上去吧，去那里干什么？”

青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尹念云，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软话好话都说了，却频频被对方无视，尹二少可从来都不是好脾气。

青年停下了轮椅，扶着墙试图站起身。他动作地很艰难，双腿透着无力，手心贴着墙，压着的气球摇摇晃晃，身形也如半空的摇晃没有凭依。

“你要干什么？”尹长雨看得急忙扶着人，把人按回轮椅里，气道，“不知道自己腿不好吗？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的，不知道哥有多担心你吗？”

“哗啦——”

一大片气球从青年手心松脱，飘落在山间半空。

青年怔怔的，看着飘远的气球出神。

顿时尹长雨心头的怒气也像那团气球一样崩散，他没了脾气，此刻只有心虚。

“我不是故意的。”尹长雨垂下了脑袋。

“嗯。”青年终于有了回应。

“尹念云，你，”尹长雨有些犹豫才开口问道，“是怎么变成这幅样子的？”

消瘦了那么多，抱起来浑身都是骨头，皮肤白的几乎没有血色，才一个月不到，居然有这么大变化。

“不记得。”青年没有撒谎，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好奇自己的身份过去。

“可以帮我吗？”青年问。

尹长雨忙问：“帮什么？”

青年：“捡一个碗。”

虽然青年提的要求很奇怪，但尹长雨还是照做了，现在别说尹念云要捡一个碗，就算是要把刚才那些气球捡回来他都乐意。

这条小道应该是人为踩出来的，很狭窄，长满杂草，没有维护过的痕迹。杂草叶上还沾着水珠，走起来脚底打滑。

尹长雨身形修长，一米八的个子缩在这里看起来有些滑稽。他在小道上翻了好一会儿，没有找到青年丢失的碗。

“你确定是丢这里了吗？”

青年：“嗯，窗户里是餐厅，我从窗户扔出去的。”

尹长雨闻言站起身看去，果然在这里能看到屋内情况，此处的围墙并没有特意加高，正好挨着里边窗户。

“小云！！”

“小云！”

李叔着急万分地找来，“小云，你怎么在这？”

后面是好几个面色紧张的护工和安保。

看得出来李叔被吓得不轻，他没有急着问青年一声不吭出门的原因，只是将人带了回去。

青年回头看，没有看见那个自称是他哥哥的男人的身影。

接着李叔发了很大一通火，隔着几层墙壁也能听到他训斥的声音。原先的护工都被辞退。闹了这么件事，谁也没注意到缺失了一个汤碗。

偌大的别墅只剩两人一猫。

李叔很和蔼地说道，“没事，有叔在呢，会照顾好小云的。小云有什么想要的都尽管跟叔提。”

“喵……”小奶猫也跟着附和。

青年心不在焉，看着窗外那一颗在山间徘徊的气球。

李叔有午睡的习惯，之前在医院时也带着青年一起午睡。

其实青年睡不着，躺下一会了后他又悄悄地起了身，推着轮椅来到客厅。

“嘘——”

一个身形忽然贴了过来。

“是我。”

之前慌乱中尹长雨从窗户跳进了屋里，在里面躲了好几个小时，好在没被人发现。

好不容易等屋里人睡下了，他本想找机会离开，没想到青年会忽然出来。

他怕吓到人，原本是准备捂住青年嘴巴的。

但意外的是青年非常平静，他并没有被吓到。

尹长雨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揉了揉青年那头有些凌乱的头发，看见青年那折进里面的衣领有些碍眼，又顺手帮他理了理，还有衣服上的褶皱扶平，再添一件外衣……最后干脆找到梳子，把青年的头发也梳齐整了。

尹长雨不满：“怎么弄得这么乱？”

这样整理好后就舒服多了。

青年没有反应，任由自己像个娃娃一样被收拾整理。

“我帮你把碗捡回来。”在青年的沉默下，最后尹长雨主动道。

外边儿是一片茂盛的山坡，还是有些危险的，青年看着尹长雨跳下去后就被数树木淹没了身影。

“小云，你这么快就醒了？”李叔睡眼惺忪地过来，看着青年穿戴齐整的模样，有些意外和高兴，没想到青年的自理能力这么强。

从日头开始西斜到陷在山间，那个送气球的男人一直没有出现。

青年想了想，找了个李叔不在的空档又悄悄来到了大门口。

只见门口蹲着一只毛绒绒的玩偶熊，和昨晚晚上那只一样，一只手里牵着气球，一只手里拿着一只碗。

毛绒熊没有脸，只是姿态间透着等了很久的无聊和不耐烦。

听到轮子转动的声音，它急忙站起身，非常没好气道，“你怎么才来？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青年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抱歉。”

尹长雨看着那张苍白的脸，终究没了脾气，“给你，是这个吧？”

他语气里透着得意，“以后还有什么事都可以麻烦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非要这个破碗，但谁叫我是你哥呢，给你找回来了。”

“还有这些气球。”说到这，他有些别扭道，“你不是喜欢气球吗？这里的气球就那几张样式……等我回来给你别的更好看的，还有别的更炫酷的玩具，气球都是小孩子和小姑娘才喜欢的，我给你买机器人要不要？”

“听明白了吗？”尹长雨自顾自说着，语气低了下来，“能不能回我一句？”

青年一副没听进去的样子，点头，“嗯，谢谢你。”

“好，等哥回来给你带更多有趣的玩具！”尹长雨来劲儿了，“这两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我要过几天才有空过来，你等我回来，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哥都给你买！”

青年没有回答，这时李叔焦急的声音传来，尹长雨没敢多做停留，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就跑开了。

“小云！”上午青年的独自离开让李叔有了阴影，一会儿不见人影他就心生不安。

“我在这。”青年将碗小心藏进口袋里。

李叔吓得不行，“小云你又到门口了？”

“气球。”推轮椅的手拿着气球有些碍事，青年把气球递给了李叔。

李叔懵逼，“哦哦气球，哪来的气球？”

青年道：“玩偶送的。”

“哦，志愿者送的啊，最近在搞什么活动吗，还有志愿者送气球？”李叔没怎么往心里去，“你刚才就是为了气球去门口的呀，下次叫我去就行啦。”

“好。”青年和往常一样乖巧，感觉到口袋里汤碗的分量，他提起的心放回了原位。

随即他又想到了那位自称他哥哥的志愿者，对方要送他礼物，可他并不想收礼。

青年问：“李叔，我有钱吗？”

这可真的太意外了，青年会主动提起这种话题，李叔道：“我也不清楚，我找你的项先生问问吧。”

会像正常人一样关心钱财，这应该是好转的迹象吧？李叔很高兴，“不过也不用担心，他有钱的很，不会交不起费用的。”

“我不想欠任何人的。”青年却淡淡道，“也不想欠项先生的。”

欠下的一切，他都会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