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原本白皙的皮肤都变得黑紫。

“很丑。”谢之樾嘀咕一句，好不容易才他手上拉回了自己的衣角，遮住丑陋可怕的伤口，他抿着唇，心虚得不敢抬头看沈诀。

师尊是不是在庆幸，中毒的人是他而不是师弟？

谢之樾打心底不想看见沈诀在这种情况下流露的喜悦和可幸。

‘我上辈子是什么毒罐吗？中得毒太多了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居然觉得这毒也不怎么样’

听着谢之樾无所谓的心声，沈诀蹙眉，脸上的神情愈加难看，他拿出一颗丹药，打断他冷道：“吞下去。”

谢之樾扭过头，“不要。”

那丹药递在他嘴边，谢之樾横生了一截反骨，执黝的又道了声：“运转内力就能解了，我不吃。”

然而哪里容得他拒绝，骨节分明的指间撬开了他的嘴，沈诀冰凉的手指细细摩挲着他的犬牙。

谢之樾还在试图反抗，用舌尖推开捻着丹药的手指，犬牙咬了下沈诀的指节。

被他狠咬一口的沈诀忍下了：“这不是毒药，听话。”

沈诀的指间清晰的感受着谢之樾口腔中的炙热和湿润的舌尖，还留下了谢之樾的牙印，他趁谢之樾被毒素侵蚀的疼痛而分神之际，一鼓作气把丹药送了进去。

谢之樾吞下了丹药，身上传来密密麻麻的阵痛，干涩的喉咙里生出一抹甘苦味，他焉巴巴的仰着脑袋，吐着一小截舌头，呜咽一声：“苦，好苦…”

沈诀抽回手，看着手上两个深浅不一的牙印就差渗血，他不气反笑，嘴角扬着，这狐狸是攒足了劲下口。

他故意将那手在人眼前晃，一副我好心给你喂药你不领情也罢还咬我的心寒语气：“疼。”

修真界最强剑尊，化神阶的他喊疼。

谢之樾的眉头跳了跳，那晚的伤口连白骨都能看见这人哼都没哼一声，虽然方才他是正在气头上没控制好力道才狠咬了一口，但让第一剑尊喊疼，那也不至于吧？

这个时候的他连结丹都没到。

“我说了我不吃。”谢之樾抓着他的手，要施法将他手上的咬痕抹去，谁料沈诀又突然把手抽走，故作无事的把手收了回去。

见状，谢之樾疑道：“剑尊大人，你又不疼了？”

剑尊大人：“……”

过了许久。

谢之樾忘了是怎么到的新客栈，只记得在狭小又拥挤的车厢里颠簸了好久，从一开始的挨着坐变成了躺在人怀里。

毒素慢慢侵蚀了他的感官，依稀能感觉到沈诀在不停给他输送灵力。

“是我的幻觉吗？”谢之樾觉得口干，喉咙也苦涩，随着灵力流失，他的眼皮的越来越沉，躺在那人怀里细微的发出声音却被马车外的嘈杂声盖了过去。

灵力从沈诀的掌心传来，好温暖。

沈诀低头看着他忍困的神情，继续输着灵力，“困了就睡。”

谢之樾听到这句话突然有些想笑，愈加变差的身体却让他笑不出来，他浑身抖了抖，似乎还想再挣扎一下，然而鼻腔充斥着好闻的檀香，朦朦胧胧看着沈诀棱角分明的侧脸。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感觉像是下一秒就要把我丢了。”谢之樾勉强的勾了下嘴角。

沈诀瞥了他一眼，平静道：“不丢。”

谢之樾干笑出声。

过了一会，又听见沈诀愠怒的声音：“像今天这样，以后都不许再有类似的事发生，他会受伤你就不会了？谢之樾，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把人推开自己受伤却只字不提，是觉得自己这个大师兄做得很威风？”

谢之樾被他劈头盖脸的说了一顿，愣住了。

“一点都不威风，不许再这样笑。”沈诀看见谢之樾负伤了还没心没肺的笑就觉得刺眼，他想要的是谢之樾无忧无虑，开怀的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强颜欢笑。

此话一出，谢之樾便笑不出来，他委屈的往人怀里蹭了蹭，有些想哭了。

他本以为师尊不会在意他，说有事和没事都是一个结果，倒不如让自己体面些。

反正…

反正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躲在阴暗处独自舔舐伤口又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听到这句话从这人的口中说出来，谢之樾把脸埋进了沈诀的衣襟，难得的没有嘴硬反驳，而是抓着带有熟悉味道的衣角缓缓合上了眼。

他心里有一股强烈的感觉告诉他，师尊现在好像不会丢掉他了。

谢之樾做了个梦，其实也算不上是梦，是前世发生过的老旧过往。

他又梦见自己回到了方才那激烈的打斗中，杂乱的大堂，遍地的妖魔尸体，孟桉中了毒还强撑在他身旁，那时的他没发觉，直到师弟毒发时突然倒下，恍惚间，他抬头看见了师尊幽怨又悲伤的神情。

只见不久前还为他设下护身境界，对他担忧的人此刻却脸色阴沉将他撞到一旁。

谢之樾愣神，开口解释道：“不是的师尊，师弟他说没事我以为——”

以为他真的没事。

谢之樾没想过会让孟桉受伤，明明只要他轻轻的推一把，那流星锤就不会打到孟桉，他也就不会中毒。

他看着沈诀抱起了孟桉，离他在数里开外的地方，对他冷道一句：“区区妖物。”

“别让我再看见你。”

闻言，谢之樾的心跳漏了一拍，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背影。

千言万语堵在嘴边，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果然，那是他的幻觉。

师尊怎么可能会在意他呢，哪怕只有一点。

“别丢掉我！”这句话把谢之樾吓醒了，睁眼间他大喊一声，仿佛还能听见那句毫无感情的声音在他耳边缠绕。

谢之樾惊觉坐起，摸着身下柔软舒适的被褥，他疑惑皱起眉，随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他猛地掀开身上的衣服，先前还狰狞可怕的毒血居然都已经悉数褪了下去。

手和腿也不疼了。

“师尊？”谢之樾看着空荡荡的豪华房间，轻手轻脚下床喊了一声。

此刻的屋里没人应他，谢之樾想起来沈诀的习惯，临走时喜欢留信条要么就是门派的信鸽仙鹤，可桌上也没有信条，只有摆得方方正正的几个坛子。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吱嘎一声，夜晚凉风习习。

突如其来的动静和几阵冷风让谢之樾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嗝。

从门口进来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

只见谢之樾衣衫凌乱的歪倒在桌上，手边放着几个空落落的酒坛。

来人正是沈诀。

一身枭羽云纹白衣还带着屋外的冷气。

沈诀一看地上的酒坛和脸颊通红的谢之樾就明白了，他上前就要抱起在地上的谢之樾，刚走前几步，谢之樾就自己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一条松软的尾巴圈住他的胳膊，搂着他的人没头没脑的傻笑俩声：“你回来啦？”

谢之樾的灵力早就耗光了，加上醉酒，他根本藏不住耳朵和尾巴，狐耳不安分的动了一下，圈着他胳膊的尾巴也收紧了些。

此刻的他丝毫没有防备，将平日里警醒自己的事抛得一干二净。

如同在法镜中看到的那般，谢之樾，大师兄，第一剑尊的徒弟，是一只狐妖。

沈诀此刻倒是不意外，但亲眼看见，又亲身触摸到那柔软蓬松的质感，他还是有些诧异。

沈诀抓着谢之樾的尾巴，果然比想象中的还要软，他没忍住捏了捏，才摸了一下就被那尾巴拍开，随后又缠在了他的脖子上围成一个圈。

尾巴的主人打了个酒嗝，谢之樾此时是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完全不同的模样，嘟囔着：“不能摸。”

现在看起来倒乖巧，扑闪扑闪的狐狸耳朵和谢之樾很衬。

随后，沈诀见他的衣裳统统都穿反，把外衣反过来穿到了里面，把里衣倒过来穿在了外面。

乖巧个屁。

身后放着一盘菜肴，奔波了一路二人早就有了倦意和空腹感，沈诀早就辟谷，但谢之樾可没有，所以他特地在人醒之前让人准备了饭菜。

一向偏爱素食，以饮食清淡为宗旨的他让人去烧了一厨烤鸡烧鹅，金黄色的脆皮油光四溢，喷香的肉味无疑吸住了谢之樾灵敏的鼻子，醉得满脸通红的他扑通一声坐起。

“烧鹅！”谢之樾的两只狐耳顿时高高竖起，他早就消耗光了体力，在睡梦中就饿的肚子咕咕叫。

想也没想伸手就要去抓，着急的他被沈诀一把拦住，沈诀有些嫌弃他身上的酒味，却任由谢之樾在他身上乱蹭。

“我分明让他们不许拿酒进来。”沈诀责怪的盯着几个空荡荡的酒坛，他一边禁锢着醉醺醺的谢之樾，一边把剩下的几个坛子挪到身侧，“毒刚褪就喝这么多，胡闹。”

两眼盯着烧鹅直发光的谢之樾浑然没注意沈诀在说什么，他把脸贴上去就要张嘴啃，又被沈诀捂住了嘴，身后的尾巴不满的拍着地面。

沈诀无视了他身后宣泄情绪的尾巴，不忙不乱的整理他身上东歪西倒的衣裳。

在师尊开口之前，他抢先道：“出门在外穿衣要得体，举止要端正，我懂我懂。”

沈诀整理好他身上的衣裳，才把菜肴端到他面前，哪料谢之樾两眼放光，眼神犀利的他上手就要去抓鹅腿。

沈诀迅速用筷子拍了谢之樾的手。

“不许用手抓，”他把筷子递到谢之樾面前，“化了人形更不许。”

谢之樾捂着手，不满的哼了一声，他一把夺过筷子，“你们人类就是爱瞎讲究，我爪子干净着呢！”

他怒气冲冲的瞄准鹅腿，却因为酒意上涌下筷好几次都没能夹中。

继第三次没能夹准后他恼了，一把丢开了筷子，徒手抓着鹅腿就往嘴里塞，品尝到久违的肉味后身后的尾巴兴奋的乱摇。

而沈诀没有动筷，看他着急的模样也不再束缚他的吃相，看着那条松松软软的尾巴，开口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谢之樾一顿胡塞，鼓着腮帮子，支吾道：“湿尊，泥不次吗？”

说着，他从烧鹅身上掰下另一只鹅腿。

谢之樾是个精吃的，要问他最喜欢吃什么部位，就属鹅腿和鸡背了。

“泥次。”谢之樾盯着鹅腿，眼神还有些不舍，却还是很大方的将鹅腿送到沈诀面前。

沈诀本来就只准备了一副碗筷，更何况这种都是油和香味的禽肉不是他的口胃，他回道：“师尊不饿。”

谢之樾盯着他，心满意足的啃完另一只鹅腿，又想去伸手抓烤鸡，手伸到一半又停住，小心翼翼的瞄了沈诀一眼，转头寻找方才被自己扔开的筷子。

沈诀看着谢之樾这副怂狐样，少见的笑了：“想吃就吃吧，不用筷子也行。”

谢之樾听到这句话就放心了，抓起烤鸡一顿乱啃，几番豪吃下肚，饱腹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这些菜肴的味道特别不错，再看看四周，就连灯盏都渡了金，他们二人不是还在躲避追兵的路上吗？

这里也不像是曜日山。

谢之樾疑惑道：“灵石不是已经没了吗？我们不会在吃霸王餐吧？”

从前的他从压抑的谢氏里逃出来，没有了丰衣足食的依靠他只好叼走了街边的肉包，只是一个肉包，他被几个人追着打，砸到他背上的棍子让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偷。

在外面这些东西要花钱买的，不付出就拿走别人的东西就叫偷。

偷人东西是很坏的事，可是那天的他实在是太饿了，之后遇到沈诀，这个冷冰冰的修士喜欢给他喂好多好多鱼。

看看四周，这么气派的装饰，美味的菜肴，恐怕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

谁想，沈诀面不改色的伸出手弹了弹他胡思乱想的脑袋，语气平静道：“我把昆仑镜当掉了。”

谢之樾一脸认真：“我留下洗碗还钱，师尊就在门口揽客吧！”

沈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