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那年，有一群陌生人兴师动众地来到了永夜，连娅玖澈也要让他们三分。潜意识发出的危机逼迫着末子烨离开这里。

他自知自己这纸面上的老虎无法与娅玖澈相抗衡，他走得悄无声息，无怨无悔。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竟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留恋的他也就换了好几个车夫，和两条船，大概到血族边境了吧。

因为他看到了阳光，很亮很亮地悬在永夜晦暗的天际，那太阳不是惨白阴冷的，而是金色的，像一把剑插在永夜边境，那是所有血族不敢逾越的雷池。

末子烨兴冲冲的，眼里脸上焕发着光，义无反顾地向它奔了去。

然而深幽的倒影湖挡住了他，这湖表面上是静谧的，而看不见的底下是活水，流动的。

他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他以为他所在血族才是世界的中心，他没见过在真正的在万丈光芒的阳光下统治的大地是什么样子。

他已经看到了对岸的绿树，茂盛的，生机勃勃的，数以万计的，涌动着旺盛的生命气息。不同于血族颓废的灰压压的树，一棵树的叶子不是尖的，就是凋零的，那些树叶数都数得过来，风一吹就死气沉沉了。

这里对血族来说是险恶的，没有人在这里工作，哪怕是船夫也没有，也没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徘徊在吃人的血族边缘。

他就瞩目地徘徊在边境上，边境的树和他的心一样，偏心地朝东方的永昼伸出绿枝，这地方的树都是一致朝东方斜着长的，看起来很别扭。

他已经走投无路，等来的是抓他的血族人，他不知道娅玖澈为什么又要抓他，他已经打算不在回来了，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他。

他为了躲避他们，穿梭在林子里，从天亮到天黑，从天黑又到早晨，已经筋疲力尽。

这地方树木遮天蔽日，阴沉沉的。却没有血族追上来。

也许是甩掉了吧，后面已经没人追他了。末子烨只是奇怪了一会，便继续在这片小树林觅食，然而那些动物比这里的树还古怪，看来是生存环境太险恶，不得不进化出最强大的逃生能力。末子烨眼睛都来不及控制它们，它们就跑得无影无踪，长长的边境线，高高的草丛，他找了很久才看到一只野兔，还是一头撞树上晕死的野兔，他已经不去管这兔子为何这么不小心，这只野兔轻而易举就被他提在手中。

然而，他刚心满意足地转身，一只狼人就突然出现，像一座大山，凶悍野蛮，也许是末子烨第一次见到野生的狼人，完全不同于地宫里那种无望的堕落的狼人，末子烨既震惊又恐惧，还有一丝无意识露出的反感，结果那狼人一话不说就夺走了他的猎物，还把他打晕。

“小兔崽子，居然敢抢老子的东西。”这是末子烨晕了后迷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后面醒来，他已经随着倒影湖飘到了很远的岸边，这里阳光真的和他想的一样，豪情万丈，高高的山脚下是一片开朗明媚的大地，空气里是他没闻到过的麦香，然而，他来不及开心，他捂着空洞洞的胸膛，明明痛切心扉，却怎么都感觉不到心跳。

他到处找，都找不到那颗心。他的身体不同于常人，他的器官大多都有再生能力，某些器官还有自己的意识，但是他的心却和常人一样，只有一颗，这无疑是致命的。

想必是被那野狼人挖走，烤了吃吧。他从那时起，便深深而平等地仇恨每一个野蛮的狼人。

连血族都奈何不了的他，居然会栽到在一个狼人的手里。

末子烨也是第一次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没了心，三天之内是不会死的。

他行尸走肉般的来到了一户人家，这家人养了很多动物，包括猪牛鸡鸭鹅。

它们晚上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黄鼠狼，拼命扯开了嗓子叫。

他几乎听不到那震耳欲聋混合在一起的鸣叫。

他唯独被猪心脏的跳动声吸引，他的眼睛看到的不是猪，而是像透视一样，看到了一片装满脏器的胸膛里阵阵跳动的热乎的心脏，那么有魔力地生生地诱惑着他，就像是他空空的胸膛迫切需要的心脏。

他空荡荡得不得了的胸膛在叫嚣着需要这颗心，那怕他是一只臭烘烘的猪，但他没得选，他再不要这颗心，他全身的血液就会凝固，变成一具石头。

最后，他也不知道怎么把猪杀了，还取出了心，装在了自己身上，于是，他的心脏重新恢复了功能。

他躺在猪臭烘烘的尸体上，看起来被狼偷袭了，很快就被半夜惊醒的主人发现了。

虽然他被救了，但是这家主人非常小气且矛盾。

他不仅是屠夫，还是兽医。他脸上的杀业和功德相互抵消，形成一种很奇怪的木讷。

他自然是要末子烨赔他的猪，偏偏那地方落后又动荡，长得漂亮不仅不能当饭吃，还可能被土匪抢走，因此那里的民风以非常愚昧且没品。那主人给末子烨最丑最严实的衣服穿，还让他干活。

他至今都没叫过他救命恩人的名字，倒不是因为他薄情寡义，而是因为那山里的语言不通且混乱，两万人却多达一百多个民族，其中还有很多文盲，那叫什么鸡同鸭讲。

他天赋异禀，明明不屑于学那些乱七八糟的语言，却还是在打工的时候听会了，但是他从来不说一个字。

每每听到那边人叽里呱啦地叫他恩人去治疗家畜，他总觉得耳朵痛。

因为他恩人名字，用永川的话翻译过来就是“粪”。

大家都为末子烨可惜，活干得好，却长得好看的，又是个哑巴。

本来恩人是想他打一年的工，但是看到他能上午当兽医，下午当屠夫，也就让他打半年工算了。

这样一来，他两个店几乎全天营业。末子烨上午当兽医，他上午就宰家畜，末子烨下午宰家畜，他上午就当兽医。

于是那半年，每天早上，末子烨都天不亮按照客人预约下来的纸条来到他们家，那地方山地很多，去了也是修什么牛的烂蹄，消牛的胃胀气，退猪的发烧，治马的酸软无力，甚至鸡鸭的拉稀中暑，还有吃错了东西的狗。

末子烨总是一脸麻木，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都跟它们治好了。那一方的动物都受他庇佑，畜瘟也无法横行。

而下午，在村东河畔的柳树下，总能看到一个冷冰冰的少年，宰起鱼来那叫一个残暴不仁，干脆利落。

也不知道杀了多少动物，每天至少要杀一辆三轮车的动物，种类也不一。但他依然没有表露厌倦。因为他在血族，很多时候都是厌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