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后,陶墨开始有意识的避着谷幽,不再肆无忌惮的同他玩闹。
这天,陶墨给谷幽烤好鱼,像往常一样用树叶包好放在谷幽洞府门前的第三块石头上,反正也没有妖会偷吃,然后悄悄离开了这里。
顺着谷幽洞府后面的山坡往上爬,绕过凌峋山石,爬上山顶,站在山顶边上可以看见一条河流弯弯曲曲的流向远方。
山风吹拂,发丝凌乱,旭日东升,云遮雾绕,山棱起伏如龙脊,目光所及,天地浩瀚,感斯人渺小如蝼蚁。
陶墨不记得自己那天晚上怎么来到黑背山的,如果要出去,这高耸云间的崖壁或许是个好去处,下面的水不知从何处来,不知是否和泠弯河属于同一脉。
从这里跳下去,这是最快的离开的办法。
按理说,他没有任何犹豫的理由才对,他应该果决的跳下去,果断的离开这里,不管下面的水流通向何方,只要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
“嗷——”
呼啸声起,飞鸟群出,呼朋引伴,振翅高飞。
谷幽醒了。
陶墨一慌,退步一下从山崖上落了下去!无声无息,像一只折断翅膀的离群的鸟儿,风声过耳,加速坠落。
“……”
这样也好,天意如此。
“扑通——”
巨大的水花翻起又落下,下落的冲击力几乎要将他震晕,幸好江水冰凉,他才能保持清醒。
陶墨奋力扑腾,凫水上岸。他抓住岸边的树枝,腰腹用力,奋力翻身而起,陡然间对上一个小小的虎头。
“……!”
陶墨一惊,差点又落进水里,他四肢并用,奋力扑腾,抱紧树枝才免于狼狈落水的命运。
“你怎么在这?!”陶墨震惊。
小老虎嗷了一声,说:“我闻到气味了。”
“我是在保护你,你身上有我的气息,可以在黑背山横着走,你怎么不领情?”
几乎一瞬间昨晚的记忆爬上心头,陶墨:“……”
小老虎单纯但不是傻,他轻巧跃上陶墨抱住的那根树枝,低头质问:“你没事下水干什么?我的气味都淡了。”
陶墨没管他,自顾自的爬上树,又从树枝上跳下来,树影遮蔽阳光,晨风一吹,陶墨打了个哆嗦,明明在水里没那么冷的,然后在谷幽的质问声里,一把把小老虎抱紧怀里,低头蹭了蹭他松软的皮毛,感叹道:“你好暖和,让我抱会儿,我好冷啊。”
小白虎冷哼,“冷你下水干嘛!”
但好在没有变回人身,也没有变成超级大大大老虎。
陶墨抱他,执意存了坏心眼,谁知,这个妖怪老虎的皮毛居然遇水不湿,好气。
不过真的好暖和啊!
陶墨情不自禁的把头埋进小老虎怀里,暖暖的,柔软无比,还有阳光暖洋洋的气息。
陶墨在深林里有一种近乎天性的直觉,就算从未去过的地方他也能轻易找到出路,不过这种天赋在有小白虎这个外挂的情况下可以忽略不计,在小白虎的指挥下,很快一人一老虎就走出了山林,走上一条羊肠小道。
有路就有人,有人的地方——
难道自己机缘巧合之下已经离开驼背山了?!
陶墨一喜,顺着羊肠小道往山下跑,怀里的小白虎一颠一颠的抗议。
“你不能跑慢点吗?!”
“不行,我着急!”
陶墨气喘吁吁之余不忘警告小白虎,“等到了有人的地方,你可千万不要变成人,否则会被抓起来烧死的!”
“我是那么轻易就被人家抓住的妖怪吗?我很厉害的好吧!这是要去你们家了吗?墨墨你要带我去你们家!要不要带上鹿皮、老六、云朵、牵牛、布谷、白兔、鬼藤……”
“好了!又不是结婚,叫这么多干嘛?”陶墨烦道,“快看!有人家了!”
隐没在树林间的草房子,露出一角茅草屋檐。
陶墨抱着小白虎悄悄接近这家住户,若他所料没错,这里应该是山中猎户住所,他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原来的村子。
这天早晨,甘老头啃着两块肉干,背着利箭上山,一个一个的巡查几日前安置的陷阱,但今天他的运气格外糟糕,一连查看了六个,没有任何一个夹中了猎物,只有一个捕鸟的鸡笼安中了一只小山鸡,但因为许久没有人来,山鸡把谷物吃完,已经饿死在里面了,尸体都臭了。
“滚他妈的——”
甘老头一路骂骂咧咧的走回林中小屋。
这些年来,驼背山的猎物越来越少,他如果再打不到猎物,下个月他就要去驼背山的背面了,那边是禁地,普通人根本就不敢去,可甘老头是猎户啊。
陶墨抱着小老虎躲在小屋侧面的小坡后,趴低身子,拉过一串树枝遮住脑袋。
谷幽压低声音:“你为什么不下去?”
“等一会再下去。”陶墨也压低了声音。
正在这时,远远传来一道沧桑的歌声,初时听不真切,后来渐渐听清唱词,曲调苍凉幽远,战意十足:
“——苦海奔波,荆山劳役,欲救宝璧嘉祥。周而复始,瞥地悟真常。两凑玄关运度,升灵曜、飞出扶桑。回光看,璇玑万象,一一现明堂。人还穷此理,尘缘悉屏,世梦都忘。觉身心和畅,无限清凉。万化收归鼎内,红光迸、丹熟馨香。吞服了,还童返老,出自满庭芳。”
唱到“无限清凉”时,远望树林尽头出现一道干瘦的身影,满头满脸毛发。
陶墨突然生出一点不安来。
果然,整首词唱完,那人已经走到木屋前,满头乱发,大胡子拉揸,正是阿甘叔。
他年纪其实才和陶墨父亲差不多,但因为居无定所,常年在山中日晒雨淋,人长得干瘦矮小,但一张神弓,指哪打哪,而且做陷阱做的极好。
甘老头唱完一整首词,才觉得心里不那么郁闷了,他推开木屋前的栅栏门走进去,这座小屋他经常来,还埋着酒。
陶墨看着阿甘叔取酒喝,默默抱着小白虎滑下山坡,离开了小木屋。
“墨墨,你怎么了?”谷幽问道,“你认识那老头?”
陶墨不开心,很不开心,原来折腾来折腾去,他从来没有离开黑背山——或者说驼背山一步。
“墨墨,你是下山来找他的吗?他是你爷爷吗?你刚刚怎么不去和他说话?你们一个月没见了,你应该很想家人吧?吧啦吧啦……”
谷幽真的很不懂看人脸色,陶墨一把抛下谷幽,拔腿就跑,边跑边喊:“你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待会!”
“墨墨!”
小白虎跟着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他悄悄回到小木屋那里,偷偷观察这个小老头,为什么墨墨一看见他就生气了?
陶墨在树林里乱跑一气,为什么还是在原地?!为什么离不开?这到底是哪里?!
家变成了枷锁,故乡变成了牢笼!
家人是假的,朋友也是假的,连……喜欢的妖也是假的!
“啊——”
只听一声轻响,陶墨扑到在地,脚腕钻心的疼,陶墨一看,却是一个捕兽夹,他的脚腕已经血迹斑斑,看来是中了阿甘叔的陷阱了。
为什么这么倒霉啊!
陶墨挫败的想。
为什么他要想这些呢?如果他无知无觉该多好,那他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也不会这么倒霉了。
陶墨使劲掰开捕兽夹,撑着树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一边坐下。
他不想走了,就在这里等死吧,也许自己死了就能离开了。
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已经忘了,这是谁和他说过的道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卑微求收藏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