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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叁贰:士之耽兮犹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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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诀:长生蛊

叁贰:士之耽兮犹可说

自七夕后,献帝第一次梦见湍洛。

梦是零碎的,无数的闪回,如初夏清晨的蜉蝣,被晨光一照,千千万万地飞起来。透明的翅膀如梦似幻,最后尽数死在眼前,碎得一地,像最后一次回到蔚山时,被他从桌上拂下的琉璃镇纸、被他撕扯的薄袖和纱帐。

是初见时的湍洛,头上戴着缀了细白碎花的柳环,山鹿似的眼睛警觉地瞪他,问他是谁。

是喜欢他的湍洛,头上戴着他亲手穿的翠珠额链,站在过膝的溪水中踮起脚来吻他的脸。

是诀别时的湍洛,头上落满新落的薄雪,冷着一张苍白的脸却红了双眼,看他渐行渐远。

是重逢时的湍洛,头上青丝散乱,菱唇咬得红肿不堪,双眼空洞地看向头顶倾覆的帷幔。

最后耳边又响起珠链被崩断的脆响,无数翠珠滴滴答答地落了遍地。他想起身去捡,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按在胸口,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素衣青丝皆披散的纤细身影靠近,望着他淡然一笑:

“宇文桓,我走了。”

他便是在这样急切而绝望的情绪中挣醒的。

冷汗湿透了寝衣,他坐起身来,神经质地在寝殿中绕了一圈,因为他就寝时决不让人入殿侍奉,故而什么人也没有。

他又走到床边,把玉枕的暗盒打开,拈起那条重新穿好的翠珠额链,放在手心里看。

七夕夜他弯着身子将书房前的地面寻了个遍,也没有找齐所有的翠珠,故而自己又手磨了几颗。可新翠的颜色轻浮,和那些旧的翠珠放在一起很是扎眼。

湍洛告诉他维心阁溯源于孙思邈,世代传承下来的除了药王医术仁心,还有妙应真人道法经论,故而她和师父也偶有修道。他便自己手磨了一百零八颗翠珠,原本想做成流珠串送她,可磨出来的珠子实在太小,也不够圆整,她见了便笑:“我的手指再细也捻不过这样小的流珠,不若我戴在头上吧?前些日子游医,见北城的姑娘大多戴着额链,正是这样细巧的样式。”

想起来了,她在他面前其实也常笑着的。

算着日子,是尾七了。

“难怪一向魂魄不曾来入梦,今遭倒来见我了。”

珠链水滑,顺着指缝流到地上,唰啦啦地响。

忽地悲从中来,他像七夕夜一样慌张地俯下身去捡,小心翼翼地双手将它捧到心口,口中喃喃道:“……别走。”

是在这样一个乌云密布的仲秋清晨,在这样一种神神叨叨的状态中,崔总管着急忙慌地颠着浑圆的肚子跑进寝殿,尖着嗓子告诉他,湍洛停在天宝寺的灵柩走了水,生生烧了一夜,将那停灵的明堂也烧去了一半。

霖若赶到时,明堂的火还没有灭。僧人、御侍、内官,人们匆匆忙忙地来、匆匆忙忙地去,将手中提着的水一桶桶泼向颓败的火焰,青烟从熏得漆黑的断梁上袅袅升起。

“好在不曾伤及生者。”南昕王站在她身边,冷静得出奇,“这样一把火,将她烧得干干净净,当真什么也不剩了。”他低下头对霖若又道,“纵火之人已被禁于禅室,今上早前冲进火场被烟呛晕了,趁他还未醒转,一同去禅室见见那人罢。”

霖若本以为是意外失火,虽觉心痛却无可奈何,此时一听有纵火之人,不由惊怒道:“连师父身后都不放过,可是仇家?”

南昕王抬手在她背上轻抚,两人一同往禅房走,摇头道:“不是仇家,是恩人。若儿,你一见便知。”

这间禅房是本如寻常参悟之地,门外有一棵巨大的菩提树。心形的黄叶柔软地铺了一地,有小沙弥拖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一下一下吃力地将落叶扫开。

本如就在门口候着,和南昕王对视了一眼后,侧身让两人进去了。

有一人形容清朗,身披鸦青鹤氅,头戴墨色方巾,着朱履面窗跪坐着。有风送入室内,拂得他面上细细的三柳苍髯微动,如此仙风道骨之人居于佛家禅室之内,倒不觉违和。

他本是闭着眼,听见有响动便转头看过来,看容貌刚逾不惑之年,那眼神却如耄耋老叟一般,是历经沧海桑田后的平静释然,无悲无喜地洞察万物。

他的声音轻如飞羽,像是由微风送至耳侧:“是湍洛的徒儿?”

霖若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神仙一般的人。

南昕王点头,轻拍在霖若的背上:“若儿,见过你师祖。”

师祖?

狐渊子?

可狐渊子已年过花甲,竟生得这样年轻?

师祖不是早就遁世而去,如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烧了师父的棺椁?

霖若心中万分惊诧,听了南昕王的话,有些怯怯地跪在他面前拜了三拜,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的情绪这样轻易地被读懂,面前人发出和蔼的笑声,伸手慈爱地在她头顶抚了一下,对她身后的南昕王道:“翊安,我同她说几句话。”

禅房的门被轻轻掩上。

“你应当只听说过狐渊子,却不曾见过我本人,但我偶有两次见过你。湍洛和半夏出去游医,你跟着她们,那时还小,歪歪扭扭梳着两个丫髻。湍洛小时候我总给她梳得平整,惯得她的手这样笨。”狐渊子说着垂下眼,又在霖若头顶抚了一下,“你有这样多的疑问,却不敢说出来,但无妨,有些事你本就无需了解。”

霖若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问:“师父说师祖遁世去了,是因为您生她气了——可也是因此烧了师父的……”

“我早就修得无悲无喜、无情无心,又何谈生气?”狐渊子顿了一顿,笑道,“身后是化作灰烬自由随风去,还是深埋皇陵永不见天日,她会如何选,你不知么?”

霖若一怔。

“你当真是个聪明孩子,可惜我此生的师徒缘早就尽了,也只能在临终之时如此仓促地同你见上一面。”狐渊子笑着又在她头顶抚了一下,轻吟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长生未必是好事,但你既受着了,顺其自然便是。”

霖若终于抬起头来愀然问:“可是陛下要师祖姓命?”

狐渊子不置可否:“万物顺不易之理,我曾妄图逆理而行,如今身死乃是顺理,你不必难过——往后维心阁何去何从,亦顺势顺理而为即可,是兴是灭,都不须你一人担着。”

“翊安,带她走吧。”他最后捻了捻轻软的髭须,慈眉善目地对她笑着扬了一下手,“去吧。”

南昕王推门进来,牵着她起身出了禅房,这才看见她满脸的泪,问:“你与他不过第一次相见,为何替他哭?”

眼泪珠子似地一颗颗坠下去,霖若摇着头道:“女儿只是觉得师祖好苦。”

南昕王面露异色:“他同你说了过去之事?”

“不曾。”霖若望着地上新落的菩提叶,怅然而叹,“遁世之人如此冒死入世,心之昭然如明月,又何必多言?”

南昕王从她手中拿过帕子,轻轻在她脸上点拭,良久道:“你想替他求情,便去前殿寻今上罢。”

霖若自然并无把握,便犹豫地问:“陛下当真会恩赦?”

南昕王摇头,又点头,收起帕子来冲她温柔地笑道:“你若不试这一遭,只怕往后都良心难安,那便去罢。”

本如目送两人离开,走回禅房,在狐渊子对面坐下来:“那孩子过慧而柔极,当真可怜。”

狐渊子垂眸笑道:“你们修佛之人眼中,天下何人不可怜?”

本如道:“遁世得道之人入世寻死,您自然也是可怜的。”

“从前之事尚未忘却,年年岁岁终要想起几回,如此得道长生,着实辛苦。不是全然了无牵挂,又如何谈得上是遁世?我是如此,你也如此。”狐渊子拾起一片落进房中的菩提叶,举高给他看,“如此千千万万片菩提心叶,明年还会再从枝头发出来、长大成形、泛黄陨落,可终究不会再是这一片。你们讲究轮回之说,可你却要如此自苦一生,未曾追随那人踏入轮回,不也正是知道此身寂灭后轮回再见,你并不再是你,那人也不再是那人,你们未必会相认?”

本如淡淡地笑了一下。

“毁了你们一间明堂,实在抱歉。”狐渊子叹了口气,“总是这样任性呵,要为师帮着收拾残局。”

“原本便是林中取木而建,既是林木,便终有被焚烧的一日,也不算无妄之灾。”本如又笑,“何况总会得到有求于神佛之人的供奉,修缮并非难事。”

狐渊子很是赞许地看着他:“我难得见你这样大彻大悟之人,可是经历了战场九死一生的缘故?”

“只是于这些事不关己的外务看得透彻罢了。”本如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美如兰麝的香气袅袅升起,“有些事我此生都参不透,不过也不会再强求了。”

狐渊子松开捏着叶柄的手指,金黄的叶片打着旋儿转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20231218:

剩下的会在明天修改后发出来。

之前铺垫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开始捅刀子了。

因为狐渊子的故事写得隐晦,所以给他另外写了一小段自白,可能在这章末尾像孟小令君遗言那样单独放出来,也可能干脆放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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