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还早着呢。”

程佳韵抬眼悄悄打量着对面的人。

谢霄半倚着门框，许久才抬起头，暖黄光线下，黝黑的瞳孔愈发深不见底。

半晌，浅嗤出声：“现在才一月份，确实还早。”

说完，他自顾自地拎起脚边的购物袋，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收捡。

程佳韵第一次见谢霄这副模样，看见他唇角略带讽刺的笑，心头仿佛扎进一根刺，瘙痒难捱。

谢霄这个人从来不是外放的性子，习惯了什么都憋在心里，很少表现出来，也从来不会用这样的态度与她讲话。

程佳韵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偌大空间里无比安静，只剩下拆食品包装袋和拾掇瓶瓶罐罐发出的窸窣声响。

程佳韵在一旁沉默许久，觉得这样的氛围太过难捱和压抑，干脆主动凑上去，帮他把拿出来的食材分好类，略带慌张地解释：“谢霄，其实外派学习的事情，公司那边还没有完全确定下来……”

“但你已经决定要去了，不是吗？”谢霄停下手上的动作，垂眼看她。他眼中并未露出半分愠色，语气却不自觉加重。

“这件事我原本打算这过两天告诉你的。”程佳韵说，“之前领导找我谈话，我也犹豫纠结了很久。后来我问了江喻宁的意见，也问了我爸妈，他们都建议我接受公司的安排，毕竟这是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闻言，谢霄脸上的诧异神色加重几分：“所以你去加州的事情，你爸妈知道，江喻宁知道，阮承安也知道，就我不知道？”

“……”程佳韵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承安哥知道这事儿是因为一周前我们在商场里偶然遇见，江喻宁一时嘴快就把这件事给说出去了。”

“至于我爸妈，我也是之前回家吃饭时随口一提。”

谢霄俯下身，轻轻扶住她的肩，一双眼直直注视着她，执拗地问道：“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佳韵，作为你男朋友，我没有提前知情的权利吗？”

“这一周的时间我们一直异地，根本见不上面，再加上大家都很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跟你提这件事情。”程佳韵有些无奈。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有这么难说出口吗？”

“有。”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给个理由吗？”好不容易休息一天，程佳韵实在不想因为这件事情争论不休。她摸不清他的脑回路，一时着急上火：“这归根结底是我自己的事情，就算我真的要出国，旁人也没有权利干涉半分，不是吗？”

“的确，我没有理由干涉你的决定。” 谢霄转过背对她，一只手撑在酒柜上，一贯笔挺的脊背微微前倾，重重吁出一口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客厅里秒针走动的声音无比清晰。他揉了揉眉心，扭身看向对面的人，索性将自己内心的想法一股脑吐出：

“程佳韵，我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干涉你的自由，更不会鼓动你为我做出任何违背自己心意的决定。我要的是你对我坦诚，在做出任何决定前都能够告知我一声，让我知道你的近况，而不是我女朋友即将出国了，我却得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是，你说得对，别人没有权利干涉你。”谢霄说着，薄唇颤了颤，眼眶略有些泛红，“但我想要时刻得知你的消息，只是因为我在意你，我把你放在我心上最重要的位置。”

“不然你以为，短短两天闲暇的时间，我像个傻子似的乐呵呵地跑回京州是为了什么？飞机落地我连家都没回，马不停蹄地赶来见你又是为什么？”

“程佳韵，我把你当做最重要的人，和我父母一样重要。那你呢？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谢霄一鼓作气将憋在心里的话吐露出来，嗓音酸涩，连咬字都带着些许颤音。

许是谢霄刻意压制着情绪，程佳韵没有听出任何责怪意味，只感受到他的委屈。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过分，想与他道歉，想要解释，却又如鲠在喉，不知从何说起。

“谢霄……”怔忡半晌，程佳韵抬手去拉他的衣袖，却在手指触碰到那片衣料的一瞬，猝不及防被静电打到。

她瑟缩了下，却听见搁在桌上的手机振了振，铃声突兀地响起。

谢霄拿起来看了眼，是林亦安打来的。

商场里，林亦安拿着选好的衣服匆匆去买单。

电话接通，她焦急问道：“谢霄，半小时后有空吗？还记得陆森导演吗，之前很火的那部网剧《浔安往事》就是他执导的。”

“陆导得知你今天回了京州，想抽空见一下你。我待会儿给你发个定位，你先放下手头的事情，收拾收拾尽快过来啊。”

林亦安结完账，乘着扶梯下楼：“我也准备朝那边赶了，半小时后见。”

“知道了，亦安姐。”

挂断电话，谢霄沉声说道：“抱歉，我得出去一趟。”

“你去忙，东西我来收拾就好。”程佳韵立马跟上去，从壁橱里拿出一只新的口罩递给他，紧张到差点咬着舌头，“我等你回来。”

谢霄脸上的冷意褪去几分，目光稍稍柔和了些。他抬手，宽阔掌心轻轻摁在她脑袋上，温声道：“乖。”

顿了顿，又说：“晚上也许会搞到很晚，我就不过来了。要是饿了就自己点个外卖吃。”

谢霄弯下身迅速换好靴子，走之前深深看了她一眼。

目送那个清隽高瘦的身影离开，程佳韵带好门，眼睛忽地酸涩，随后便是大颗大颗的泪顺着眼眶落下。

去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她忽然很想抬手抽自己一巴掌。

明明是想好好与他辩解的。

不知怎么就钻了牛角尖，和他大吵一架。

相聚的日子本就那么少，那么难得。

他特意赶回来看她，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却又被她搞砸，将他越推越远。

-

谢霄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这样多的影视剧资源主动找上门，争着抢着请他出演男一号，甚至许多奢侈品牌也向他抛来高价代言的橄榄枝。

回到京州才短短几小时的时间，已经有制片方听到风声，向谢霄工作室发来邀约，希望当面聊一聊剧本，导演更是声称能够现场敲定合作是最好不过。

林亦安对谢霄如今的当红势头相当满意。

这还在年初，片约就已经排到了明年二月。

不论这些合作最后能否落到实处，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肯定。

……

谢霄走后，程佳韵慢吞吞地整理好购物袋中的食材，把需要冷藏的食品塞进冰箱，又将米面调料之类的东西放进厨柜。

拾掇好一切，肚子忽然不争气地叫起来。

她瞅了瞅客厅墙上的挂钟，已经18：00。

程佳韵原是想学着做几道谢霄爱吃的菜，等他忙完后再打个电话哄他过来，借机跟他道歉，结果做了一半她就放弃了。

她这个厨房杀手，不仅连最基础的摘菜洗菜都不会，还在切胡萝卜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晚上十点，程佳韵坐在谢霄家门口，怀里抱着一份望月斋的食盒，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夜晚更深露重，湿气入骨，冷得人不自觉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传来“叮”的一声。

程佳韵迷迷糊糊睁开眼，朦胧中看见两条大长腿朝她迈过来，黑色的男士矮筒靴磕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程佳韵？”

注意到门口缩成一团的人，谢霄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走去，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啊，等等，我腿麻了。”程佳韵抱着怀里的便当盒，双腿弯曲着，一时站不起来。

谢霄无奈地叹了口气，俯身将她打横抱在怀里，摁开指纹锁：“这么冷的天，你就这样坐在这里？”

“我穿得厚，不冷。”程佳韵轻轻勾住他的脖颈，说话带着鼻音。

话音刚落，她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不是给了你房卡？怎么不进屋等？”谢霄把她放在沙发，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搁在茶几上，又给她拿来拖鞋，蹲下身帮她穿好，动作无比娴熟。

程佳韵吸了吸鼻子：“走得急，忘带了。”

谢霄打开暖气，抽了张纸巾帮她擦鼻涕，又接了杯热水递给她：“先喝两口热水，我去找感冒灵冲剂。”

“不用了，谢霄。”程佳韵拉住他的衣角，眼眶有些泛红湿润，“我挺好的，没感冒没发烧，也没冻坏身体。”

手指松开衣角向上攀，抓住他的手指：“你坐下陪陪我，好不好？”

谢霄拿她没办法，依言坐下。

见他没有拒绝，程佳韵总算放下心，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将茶几上的食盒一层层揭开。

“这个食盒是不锈钢材质的，可以保温的。”程佳韵把几个小菜摆在他面前，唇角抿起笑容，“你看，这里面的菜都是你喜欢的，银鱼炖蛋，醋溜娃娃菜，茄香肉丝，还有一个豌豆虾仁。”

谢霄注意到她左手食指上的创可贴，眉头一紧，拉过她的手轻轻摩挲了下：“是你自己做的？”

程佳韵摇头，实话实说：“不是，是我去望月斋打包的。”

“手疼不疼？”

“不疼。”程佳韵打开一次性筷子，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喂到他嘴边，“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谢霄乖乖张口，一口口吃掉她递过来的饭菜，不忍扫了她的兴致。能见到程佳韵这么温柔耐心的模样，也实属难得。

“别光顾着喂我，我有手，你也吃点吧。”谢霄拆开另一副筷子递给她，“我就不喂你了，你自己吃，我先去洗个澡，等我洗完了再换你去洗。”

“嗯。”程佳韵乖乖点头，冲他笑了笑。

谢霄俯身在她额角轻盈一吻，“乖，好好吃饭。”

气氛融洽到，好像下午的争吵从未发生过。

-

洗过澡，程佳韵换上之前谢霄买给她的睡衣，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

谢霄倚在床头读剧本，见她过来，抬手掀开被子，朝里挪了挪：“上来吧，这边已经暖和了。”

“好。”程佳韵慢吞吞挪上床，却并没有躺下睡觉的意思，而是面对着他盘腿坐下。

虽然下午的事情已经翻了篇，他看起来好像也消了气，但问题总得解决得彻底一点，不然时间久了便会成为彼此心头的一根刺，扎根越深，往后越难拔除。

程佳韵看着他，酝酿半晌，郑重说道：“谢霄，对不起。”

“今天下午……我情绪不太稳定。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的，说完我就后悔了，真的。”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解释着，“谢霄，你能回来看我，我真的很开心，真的。但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见对面人鼻息开始抽抽，眼泪将掉未掉的样子，谢霄急忙抬手，擦去她眼眶里的泪水，柔声道：“我知道。佳韵，我没怪你。”

手掌在她脸颊轻轻揉了揉，“这件事已经翻篇了，我不生气了。都这么晚了，睡觉吧。”

“所以，”程佳韵揩了揩眼睛，问道，“你也支持我去加州吗？”

“宝宝，我不会干预你的选择，相反，我很支持你去实现自己的心愿，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在你做出重要决定前，至少和我说一声，好吗？”

“只要是关于你的，不论什么事情，我都不希望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我知道了。”程佳韵点点头说，“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第一时间告诉你。”

“对不起……”她把头埋进他领口，嘟嘟囔囔地说。

说完，眼角竟泪水淌下来。

“好了，不哭。”谢霄捧起她的脸，大拇指微微抬起，抚去她双颊的泪痕。

过后，他在她鼻尖轻轻吻了下，嗓音无比柔和：“说了那么多，都没有把最重要的话告诉你。”

“什么最重要的？”程佳韵看着他，眼神疑惑。

“我想你了。”他在她耳畔轻声说着，嗓音低沉好听，温柔中带着缱绻。

眼角再次滑落一滴泪水，程佳韵抬手，利落地擦去。随后环住他的脖颈，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谢霄怔了怔，随后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温柔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结束了冗长的一吻，程佳韵轻轻喘息着，目光下移，发现谢霄依旧抱着她，双手本本分分环在她腰间，没有动她分毫。

“谢霄。”程佳韵盯着他看，嗓音有些软，“你要不要我？”

“我们的事，你父母还没同意呢。”谢霄抬起手掌，顺了顺她凌乱的发丝，脸上表情认真：“我总不能，在他们还不同意的情况下，抢走他们最爱的女儿。”

闻言，程佳韵鼻子一酸，紧紧环住他的腰，整个人缩进他怀里：“那你陪我睡。”

“好。”谢霄轻轻拥住怀里的人，温热的掌心在她头顶揉了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