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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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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五这天,赵家上下已经如往年一般开始准备年食,使女们都戴着赵长月送的皮毛耳毡,全府上下都欢快的沉浸在年节气氛中。

除了一些紧要需要开张的商铺外,其余铺子里的工人也都已经放了假,赵长月也终于在可以趁着年底这几天好好休息休息。

赵长月穿着白狐毛绣花褂子,在屋子里暖和的和笙儿还有祖母一起烤橘子喝茶。

徐子虞也在,他一身灰布棉衣,坐在炉子旁边倒茶,暗暗试探道:“眼下快过年了,商队也快回来了吧。”

赵长月端起青瓷茶杯,瓷具釉色高古,质地极好,她轻啜了一口茶,知道徐子虞是想要打听徐子熠的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两兄弟啊,在一起时打打闹闹,可真要他们分开却是不行的。她道:“也就这这两天了吧,我吩咐他在京城多看一些时兴的东西,想来他一时贪玩,多呆了几天。”

徐子虞这才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迅速又冷了下来,道:“这小子就知道玩,等他回来我定要好好说他。”

赵长月笑了笑,不以为然。

莫姑从外面走进来禀报道:“女郎,老太太醒了,要见您呢。”

“好。”赵长月立刻放下茶杯随她出去了。

祖母年岁越来越大了,身体本就差,上次急火攻心,一病就病了好久,直到月前才好了些许,能下床稍微走动走动了。

不过大夫说情况并不乐观,要保证老太太心情舒畅,切不能再让她受惊了。

人最终都是要离开的,谁也拦不住。

可赵长月几乎不能去想,心中的荒凉痛感只有在见到祖母,握着她温暖的手时才会减弱一些。

“祖母,”赵长月坐在塌边,莫姑把药碗递给她,她接过放到叶老太太的手里,道:“快喝吧祖母,我给你准备了蜜饯,我还特意吩咐子熠买一些京中的糕点带回来,你不是最喜欢吃胡饼吗?”

老太太微弱的喉咙里哼了一声,端过药碗一口气都喝进去了,赵长月忙往她嘴里塞了一个蜜饯。

叶老太太道:“我还是那句话,你陪在我身边是有孝心,可更要紧的孝心是给我弄个孙女婿回来,我这把老骨头也好安心。”

赵长月笑着哄道:“祖母啊,这没几天就过年了,怎么也得过了年再找吧,到时候你想然我找什么样的我就找什么样的,好吗?”

叶老太太忽然笑道:“这是你说的啊,我就瞧着那个齐家的二小子挺好,就他吧,不过齐家兴许不愿他入赘,没关系,等我年后好一些了,我就亲自去提,我还与他家先老太太有些交情呢,想来不会驳了我的面子。”

赵长月无奈笑道:“祖母你怎么就看上他了呢。”也不知道上次齐愿初给祖母下什么迷魂药了,祖母没事便要与她提提,或许大家都觉得长相乖巧漂亮的孩子格外印象深刻吧。

叶老太太道:“你信我,我都活了一辈子了,看人最是准的,皮相如何并不紧要,紧要的是他面相就是柔的,一定是个善良乖顺的孩子。人啊,活一辈子,最后才明白,手中的银钱再多都不如身边有一个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人,他能在我走之后好好的照顾你这就行啦。”

“祖母,”赵长月嗔道:“你再乱说我要生气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叶老太太道:“那你同不同意嘛。”

赵长月笑道:“就算我想同意,你亲自去提,那也不好使了,人家如今都不在信阳城了。”

“不在信阳城了?那他去哪了?”

她也是从赵长禾口中才知道齐愿初去往京城准备接任他大伯的官职了,便把这件事说给了叶老太太听,“所以再过个几年,人家便是堂堂廷尉大人了,怎么还会入赘咱们家?”

叶老太太一听,怔了一会儿,然后拍了赵长月一巴掌道:“都怪你,也不早点下手,不然这富贵人儿不就掉到咱们家啦?”赵长月脑中忽然闪过那晚与他亲吻时的画面,不知道若把此事告诉祖母,她还会不会觉得齐愿初乖顺。

“好好好,怪我怪我,”赵长月正应和着,管家忽然没通报便跑进了房里,慌里慌张道:“不好了女郎!陈太守带人说来查封我们家!”

外面很快乱了起来。

叶老太太道:“怎么回事?”

赵长月安慰道:“没事祖母,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我出去看看。莫姑,你照顾好祖母。”

莫姑点了点头。

赵长月刚带着笙儿了屋子没走几步便看着陈太守身后带着守兵朝她走了过来。

陈太守任职信阳多年,赵长月也与之多有来往,几个月前的黄家镖行接任典礼还邀请了他来,算是相熟。

赵长月先与他行了个礼,道:“陈太守,眼下已近年关,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还要您亲自跑一趟?”

陈忠面容冷然道:“本官依旨查封赵府,赵府一干人等全部都要羁押入狱。”

赵长月一怔,皱眉道:“什么?这是为何?我们犯了什么罪?”

陈忠道:“窝藏罪犯的谋逆大罪。”陈忠又叹了口气道:“我与赵女郎也相交多年,就与赵女郎直说吧,陛下遭遇刺杀,是金氏大房余党为了求出如今已贬为庶民的陈王萧权所为,而那些乱党就藏匿于各城往京城运货的商队镖行里,你们赵家镖行亦有人参与其中,除了下落不明的徐子熠以外,你们赵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皆要压往太守府审讯。”

“你说子熠怎么了?”徐子虞跑过来被守兵一把拉开,他疯了一样道:“陈大人,失踪是什么意思?”

陈太守皱了皱眉道:“这些都是上头传过来的消息,逆党刺杀已过去十多天了,除了在客栈找到的徐子熠的一些行装外并没有找到他的人,他,失踪了。”

“怎么可能......”赵长月听完这些话,反应过来当即道:“陈太守你知道我是冤枉的,我这些年在信阳城中兢兢业业赚的都是辛苦钱,我日子过的好好的,干嘛要派人要做什么刺客,再说我一个弱女子,对朝政根本半点不通,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金氏,什么陈王?”

陈太守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我当然知道赵女郎的为人,可沾上这等大罪又岂是一句无辜便能自证的?再加上徐子熠失踪,谁能说他不是畏罪潜逃?”

“我还在这里!他怎么可能畏罪潜逃?他什么都没做,有什么畏罪潜逃的必要?”

徐子虞大喊大叫,听到徐子熠失踪他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一个大活人在寒天雪地的异地失踪了十几天......离开之前他甚至把他关在门外都没有再看他一眼,怎么就失踪了,他的子熠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太守抬手示意让人将他的嘴堵上,又对赵长月道:“赵女郎是个女子,我便不着人压着你了,你自请吧。”

“长月,你们要带我的长月去哪?”

赵长月回过头,看莫姑扶着叶老太太出门,忙道:“祖母你快回去休息,我没事。”赵长月又转身央求陈太守道:“陈大人,我祖母年岁已高,眼下又病着,望您网开一面留她在府中治病。”

“这......”陈太守叹了叹,道:“好吧。除老太太外,其余人都带走。”

“长月,你们要把我的长月带去哪?”叶老太太见赵长月被人带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开来追了几步上去。

“祖母!”赵长月看见祖母倒了下去便想要往回跑,却立刻被两个守兵拦着往回拖。“放开我!让我看看我祖母!你们放开我!”赵长月哭着喊着,可离倒在地上的祖母越来越远。

生平第一次,赵长月哭的如此撕心裂肺却又无能为力。

昏暗的牢房里,赵长月半睁着眼睛,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流出,消瘦的身体外落着一层脏薄的囚服,粗肿的手指上满是烂红的冻疮。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陈王萧权谋反,乱党混入镖行之中参与谋逆,子熠失踪至今,祖母不知情况如何,赵家查封所有商铺充公,二房三房为了与她撇清关系已请人作证分家,责处她的旨意应该也快下来了,她会被发配到哪里呢?

“给,赵女郎,今儿是上元节,给你加了几块肉,我家娘子之前在你的铺子里做工,说你人好,让我帮着照看照看。”衙役将一碗饭食顺着木牢缝隙推了进去。

一碗清粥上飘着几根咸菜和两块肥肉,赵长月看着那碗清粥上飘着肥腻腻妃油星,莫名有些恶心,翻倒在一边就吐了起来。

可她能吐出来的也只有胃里的几丝黄水。

“唉,也真是难为你了,从咱们信阳城第二富商,沦落为一个阶下囚,看看这都受的什么苦,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衙役摇了摇头,唏嘘着离开了。

赵长月蹲在地上,眼泪无声的打在脏乱的茅草上,渐渐的有了抽泣声,然后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脑子里却清楚的知道,哭是没有用的,老天爷不会因为她哭的多么凄惨就把她失去的一切还给她。

人无助的时候,还能做些什么呢?

赵长月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哭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很亮很亮,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怎么亮的天了。

赵长月又看见了头顶上的白色幔帐,忽然意识到这不是牢里了,她挣着想要起身坐起来,旁边立刻有人走过来扶她坐好,然后端了药粥给她。

赵长月接过,看着他道:“怎么是你?我这是在哪?”

齐愿初道:“这里是齐府的客房,是我给太守府做保,将你们赵家的人放出来的。”

齐愿初说话的时候嘴角抽动,白皙的脸颊一边红肿起来,嘴角都被打出血了。可赵长月却来不及关心他,忙抓着他的衣袖问道:“我祖母怎么样?子熠找到了吗?”

看着齐愿初低了低头,赵长月皱起了眉。

齐愿初带着赵长月出了齐府。

到了山上的一座墓碑前。

赵长月一路以来都不能相信,可真的到了那座冰冷的石碑前才终于看到了这个事实。

祖母不在了。

消瘦的身影跪在墓碑面前。

眼泪无声的流着,太爱的人不在的那一刻脑袋里完全是没有任何回忆的画面的,因为那些情感已经融入到了每一寸骨血里,只要血液还在流动,思念和爱就永远不会停止。

“是你安葬了我祖母吗?”

齐愿初跪在赵长月身边道:“叶祖母走的时候没什么痛苦,她还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

眼泪决堤了一般流下来,“我真的,我真的很,没用,我就是一个废物,我连我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齐愿初痛心道:“这不是你的错,权利至上,我们都左右不了。”

“权利至上......呵呵,所以我们这些普通人就活该被殉......”

齐愿初就陪赵长月一起跪着,等她哭声渐渐地弱了,才道:“长兄来信说已经找到了徐子熠的......徐子虞已经入京辨认了,我这才能说你也是蒙蔽其中,才能将你保了出来,赵家的家仆们我私自做主给了他们一些抚恤,他们已经各自回家了,如今赵府被封,你今后有何打算?”

赵长月看着齐愿初道:“我以为你会借机让我嫁给你?”

齐愿初刚勾起嘴角,又牵动嘴角的伤,抬手捂了一下,道:“现在的情况,我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知道我最开始是如何想的吗?”

赵长月听他讲道:“我原想着到今年为止,你已经喜欢了长兄四年了,四年的时间够长了,你也差不多该意识到他并不喜欢你,该到放弃的时候了,然后我便找机会接近叶祖母,千方百计的先让她喜欢我,认可我做你的郎君,你肯定禁不住她闹,会听她的,然后我就会去求我父亲我嫡母,让我入赘到你们家。”

齐愿初有些不好意思道:“虽说男子入赘有些不好听,可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嫡母不喜欢我,我来日也继承不到多少财产,你若嫁我一定吃亏,而且住在齐府还有嫡母和讨厌的妹妹一直烦你,所以不如我入赘过去,反正你一个大商贾也不在乎多我一碗饭。”

“其实我也很能干的,只是没有施展罢了,而且我长得又英俊,绝对能伺候好你的,我也相信就这样一直平静的过下去的话——”

“你总有一天能看到,是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赵长月静静地听他讲完。

齐愿初道:“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你会难过吗?”

赵长月道:“不会。”看着齐愿初的眸光暗了下去,赵长月道:“我是说你不会死,你安葬了我祖母,我欠你一个人情,若有一天杀你的刀伸过来,我会给你挡。”

齐愿初笑了笑,道:“虽然我很感动......但是,你是不是没看我留给你的信。”

赵长月点了点头,道:“那封信被我放在箱子里,抄家的时候应该已经被收走了。怎么了?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赵长月原以为那上面大概写了一些齐愿初这些年来的诉苦情话,可看齐愿初的神情,他或许留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算了,”齐愿初看着她道:“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会再给你的。”可只怕是,齐家也要大难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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