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光头和尚着灰色袈裟,胡须花白,约莫四五十来岁,径直拦住她去路。她往左,他便往左;她往右,他便往右。
“大师何故拦我去路?”
和尚:“阿弥陀佛,贫僧与施主有缘,想为施主卜一卦,可好?”
江晚岑眉心微跳,兴致缺缺,“不好,大师与我有缘,我与大师无缘。”
和尚颔首,正色,“施主不愿,贫僧不再勉强。只是贫僧多年未遇到有缘人,多有冒犯。”
江晚岑忙道,“我只是一介俗人,大师就算给我卜卦,我也听不懂。既然听不懂,何必多次烦扰。”
她绕过光头和尚走回医馆,在医馆门口遇到顾柏舟,唤他一道去福客来客栈。
顾柏舟提着大包小包,跟随她到客栈,“司徒公子不来?”
“我让医馆的人给他捎了话,他爱来不来。”
司徒礼这些日子古怪得很,男子的心果真如海底针。
顾柏舟唇角微勾,将包袱提得高了些。
入夜,星河攒动,清风徐来,夜色静谧。
她与顾柏舟一人搬来一张竹躺椅,并排躺在院子中看星空。司徒礼的竹躺椅格外放得远些,他傍晚独自从医馆跑来客栈,脸色不怎么好看。
不交谈也好,她也不是喜欢交谈的人。
这样悠闲的时光,只有寂静才能安享。
为什么她不与他说一句话,他可生气了!他白日里也没说什么重话,莫非她真那么看重七皇子?
司徒礼抓心挠肝,在躺椅上左翻右翻,躺椅发出嘎嘎的声音。
声音愈来愈大,似要引起人注意。
顾柏舟乜他一眼,又把视线辗转到身边女子身上。
女子眼睛困得快要眯上,压根没察觉到周边的动静。
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顾柏舟又有丝庆幸她没心没肺。
等到江晚岑快要浸入梦乡之际,司徒礼的声音将她从梦中抓了起来。
“快看,流星!”
她猛然睁开眼,蓦然间,一颗巨大的流星划破夜空,照亮那一方夜空,如烟花般绚烂。
顾柏舟侧眸看向过去,眼眸温柔缱绻,“传言在流星出现时许愿,愿望便能实现。”
江晚岑睁开水润的杏眼,懒洋洋道,“求神不如求己,问天不如问人。”
司徒礼问:“我的愿望是吃吃睡睡玩玩。死丫头你呢?”
“逍遥自在,浪迹江湖。”她深深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不经意侧头问顾柏舟:“你呢?”
顾柏舟眉目温润柔和,眼眸一片云淡风轻,参差的额发在眉间轻扬,“护我爱之人,成我想之事。”
他漆黑的瞳眸星光点点,似乎含着某种别样的情绪,她只看了一眼便别开目光,起身离开竹椅,慵懒道,“夜深了,我先去回房。”
院中,只余顾柏舟与司徒礼对视一眼。
顾柏舟也起身道,“司徒公子恕不奉陪,我也去睡了。”
司徒礼吃味,坐在院子里生闷气。
隔日一早,三人与医馆的陆祁告别后上路,返回云泽山。
一路上快马加鞭,终于在申时时分赶到云泽山脚下。
正好远处一架马车迎面而来,马车前方的灯笼上刻着“乌”字。
三人骑马往路边避开,怎料这架马车堪堪停到眼前。
车中人掀开帘子,容颜白皙清秀,睫毛微颤,面色酡红,施施行礼:“郡主。”
江晚岑眼光一亮,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乌姑娘。”
“乌姑娘,你怎么会来云泽山?”
乌兰珠眼神在江晚岑身旁一左一右两名男子身上游移,目光扫过顾柏舟时些微停滞,尔后望向江晚岑,“乌家为云泽山提供一些日常用具,今日我是代替兄长来送货的。”
江晚岑愉快地点点头。
乌兰珠脸上泛起一层红晕,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眨呀眨,深深吞口气,显出一点莫名其妙的拘束,:“兰珠还不知这两位公子是?”
别说男子,即便是女子的江晚岑看了也不禁动念,简直是我见犹怜。
乌兰珠的目光在顾柏舟与司徒礼身上逡巡,更多的还是停留在顾柏舟处。
江晚岑拂去心头隐隐的不快,豪迈地笑,“这位是首辅家的司徒公子,这位是我夫君。”
闻言,顾柏舟眸子陡然亮了亮,轻抿唇角,双手在袖中摩挲,心中藏不住地欢喜。
司徒礼拉下脸,敛去眸中的暗淡。
乌兰珠将几人神情尽收眼底,害羞地低下头,“兰珠不怎么出家门,对京中贵家公子交往不多,竟不识两位显贵公子,当真是冒犯了。”
司徒礼摆摆手,呵呵地干涩一笑,“姑娘你也不必认识我,我就一吃喝玩乐的主。”
“姑娘见人就害羞的情态或许该改改,京中任何世家大族都不愿自己未来儿媳上不来台面。”顾柏舟声音浑厚严肃。
江晚岑一愣,看乌兰珠眼眶已红,泪水已在眼中打转,忙抬手推推顾柏舟,“乌姑娘,我夫君说笑的,你别在意。”
乌兰珠收回视线,脸上哀戚万分,一两滴泪珠滚落下来,“兰珠不打扰郡主,这就告辞了。”
不一会儿,乌家马车绝尘而去。
三人骑马走另一条小径上山。
司徒礼眉头紧皱成一团,似乎在思考一个复杂的问题。
不多时,开口道,“怎么这么爱哭?又没说她什么重话。”
江晚岑喝一句,“你少说两句,人家姑娘养在深闺,或许没见过这种阵仗。”
司徒礼撇撇嘴,“养在深闺好歹也学过最起码的诗书礼义,我看这姑娘有些矫情。大概也只有你能受着,不如以后你娶她好了。”
“司徒公子说得在理。”顾柏舟发言。
江晚岑不理会司徒礼的念叨,留意顾柏舟的情绪,顾柏舟向来没什么脾气,此次对乌兰珠语气如此冲委实出乎她意料。
然而她心中不知怎地却有些窃喜,可想到刚才美人落泪又有些愧疚。
“乌姑娘出生商贾之家,加上不甚出门,难免敏感些。”她语重心长道,“我们与她交集也不会很深厚,以后若再碰见,还是语气温和些好。”
司徒礼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地讥讽,“你都成亲了还管别人做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想和她那啥?”
她随手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核桃朝他脑袋上砸过去,“闭上你的狗嘴!我喜欢看美人,不分男女。只要美貌令我赏心悦目,我都倍加珍惜。你有什么问题?”
司徒礼摸摸被砸得隐隐作痛的脑袋,嗫嚅:“疯婆子。”
“你说什么?说谁是疯婆子?”
“死丫头,疯婆子。”
“司徒礼,你今天找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闹成一团,顾柏舟驾马在后方徐徐跟上,思绪不禁飘远。
他直觉刚才乌兰珠的目光不太对劲。
此时,离开云泽山返回建京城的乌府马车上,小丫头的嘴叽叽喳喳个不停。
“公主,刚才那两个男子真是不知好歹。世家子弟又如何?您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们怎么敢这么顶撞您?”
乌兰珠现今没了那副小女儿情态,眼里无悲无喜,夕阳的光影错落在她细秀的眉间,整个人身上是一种浑然天成乃至近乎冷漠的平静。
“刚才那里面有一位是江晚岑的夫君,七皇子顾柏舟。”
小丫头以为乌兰珠认可她的话,更加肆无忌惮,“呵!什么七皇子,母妃不过是个宫女,左不过一个从小近乎无父无母的病秧子,刚好攀上锦舒郡主这样一个浪□□子而已。王八配绿豆,真是看对眼了。”
啪地一声,马车里传来一声脆响。
小丫头脸上一个硕大的巴掌印,泫然欲泣。
乌兰珠霍然启唇,“下贱的丫头,若是再让我听见你乱嚼舌根子,我让你从此成哑巴。”
小丫头忙俯地请罪,“公主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起来吧。”乌府的丫头终究比不过北邕宫里的。
顾柏舟那双眼睛太像当初在乌府中那名刺客的眼睛,她需进一步查证,若真是那样,晋朝皇族确实有点意思了。
云泽山顶八卦城。
硕风一个大男子捂着脸上通红的一个巴掌印,看到顾柏舟快要哭出声,见到江晚岑巴不得喊她祖师奶奶。
“主子,郡主,你们可终于回来了。”
再不回来他要被丁香打到黄泉路上,之前陪同丁香查探消息时,丁香原本只限于掐他揪他。
可最近不小心被丁香发现,原来他就是现如今城内大热的话本作者。
丁香一看话本,觉得故事不爽,主角太憋屈,便要来揍他。
硕风怨气之深,委屈之重让江晚岑心下了然。
丁香气势汹汹前来,江晚岑问:“丁香,你别仗着硕风惯着你,你就天天欺负他!”
丁香委屈,“主子,我哪有欺负他?您不知道,他——”
对上硕风祈求的目光,丁香想到硕风的哀求。
硕风说,若他主子发现他写话本,还把他主子和她主子作为原型,他会死无葬身之地之地。
丁香为以后的话本自由默默咽下未出口的状词。
江晚岑叹口气,这两个活宝。
司徒礼一进八卦城,便被前来迎接的孙尧和二皇子顾梓辰拉走,没来及与江晚岑知会一声。
江晚岑喊上丁香先行走远,来到容止堂的卧房内。
见四下无人,小声问:“这次阁中谁发布的刺杀陆祁的悬赏?”
“主子,没您的号令,谁敢发布悬赏?”
江晚岑眉头微蹙,显得有些担忧,“那近日来屡次嫁祸给我们的人呢,查得可有眉目?”
“主子,据探子的描述,应该就是您之前形容的那个黑袍人。”
那人到底是谁?江晚岑愈发心气焦躁。
丁香继续说,“主子让我查的还有一事很蹊跷。太后宫中之前的那一批老人,无论宫女太监锦衣卫,凡是当时当值的,在出宫五年之内全部死亡,无一人幸免。”
江晚岑眼神蓦然一凉。
窗外,月光躲在云层中一直不肯出来,似乎要确保前天晚上的秘密藏好后才肯放出今夜的光芒。
顾柏舟房中,硕风满无表情地阐述,“主子让我们派去保护陆祁平安抵达扬州城的人已在路上。当年郡主父亲的事确实与太后有关,但不知怎么地宫中涉事人员已全部死亡。”
顾柏舟端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声音如深井无波,“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再探。”
“主子,与我们查同样事情的人还有一拨人,暂时未能查清对方的身份。”
“那悬赏令谁发出的?”
硕风:“回主子,是老宫主。”
顾柏舟溘然睁眼,“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