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阿花小人之心了。

太后说完之后，大嬷嬷朝外挥了挥手，只见从殿外走进来一个约莫七十多岁，满头银发，身着靛蓝色宫服的老嬷嬷。她走到太后面前，恭敬地跪下：“老奴见过太后，愿太后福寿安康。”

太后笑呵呵地起身，扶她起来：“后辈们不争气，这次要劳烦向嬷嬷了。”

向嬷嬷道：“太后客气，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说罢她看向阿花：“这位，想来就是阿花姑娘了吧。”

太后道：“还不过来拜见！”

阿花当即上前福礼：“阿花见过嬷嬷。”

太后道：“向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当年我初进宫的时候，就是跟着她学礼的。阿花，你且跟着她，好生学习，不可有他意。”

“是。”

向嬷嬷天生一副温和的笑脸，即便是应对阿花，也是笑呵呵的模样，看起来极为慈祥。

当天下午主要是学习在宫中如何走路和拜礼。

场地不限，太后就让她们在慈祥宫的殿中走来走去，太后今日正巧无事，便坐在侧殿里随时观看她们的动作。

阿花几乎一整天滴水未进，又走了大半天的路，此时是又累又渴。

好在向嬷嬷看出了她的疲惫，并没有让她走多久，就结束了今日的课程。

此时已临近晚膳的时间，等向嬷嬷离开后，慈祥宫的大嬷嬷让人端了饭菜过来，伺候太后用膳。看到阿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副拘谨的样子，大嬷嬷心中叹口气，示意阿花上前，看着自己给太后布菜。

阿花顺从地上前，观察她夹菜的频率，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阿花总结出太后是喜爱食肉的，以牛肉为上佳，尤其是那道白菇炒牛肉，大嬷嬷夹了两次，太后都吃完了。其他大嬷嬷夹的菜，她都没有吃完。

饭毕漱了口之后，大嬷嬷扶着太后起了身。

“外头天凉爽了，太后可要出去走走？”

一下午都闷在殿里，太后闻言点了点头：“你忙着吧。”

“是。”大嬷嬷向后退了两边，用眼神示意阿花上前陪着。

阿花立刻快走两步，代替了大嬷嬷的位置，扶着太后出了慈祥宫。

太后母家是武将世家，她本人更是把投身军中报效朝廷当成了毕生所愿。可惜后来皇家忌惮她家族权势盛大，不顾她已和他人议亲，把她接到宫中，成了一名普通的后妃。

可她终究不是普通的。

这些年斗遍了后宫中所有潜在的对手，把自己的大儿子送上皇位，自己才开始真正的歇息。

从慈祥宫里出来，太后难得来了性质，面对路过的宫殿，开始和阿花一一讲解殿中曾经住过的对手们，她们的特点脾性，已经为了争宠用过的手段，好的坏的，能见人的，腌臜的，她能记起来多少，就说了多少。

阿花一一听着，想着太后说起初入宫的时候，阿花道：“那太后最开始是住在哪里的呢？”

太后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冷冷地道：“朝露殿。”

那时候她为了家族人的性命，被迫和未婚夫分开，入了宫。被困在这个围墙里将近五十年，从前种种，从未忆起，好像已经忘了。

可如今再想，她连他的样子都记得清楚。如果再见到他，她一定能一眼就认出。

不，不能了。

五十年了，她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那他，也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了。

听到‘朝露殿’三个字，阿花的眼神有了些波动。

毕竟早上刚进宫的时候，在那个小花园里阿花就听到，今晚亥时，朝露殿，三皇子要对圣上身边一个叫凝香的宫女，行苟且之事。

她还想着该怎么为耀祖和秦小公子报仇，瞧，现在机会不就来了。

“朝露殿，一听就是个好名字。太后，我能去看看吗？”阿花小心翼翼地道。

看着她眼中的忐忑，太后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面对未知的宫廷生活，再最开始的时候也是一样的不安。

太后道：“好，正好我也许久没去了，一起去看看它如今是什么模样。”

朝露殿距离慈祥宫有些远，虽说位属后宫，但因太后曾住在这里，而变得尊贵了些许。尤其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后，更是把它围了起来，除了清扫的宫女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两人身后又带着四名宫女和内监，六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朝露殿。

临到朝露殿门口，阿花眼尖地看到有人正站在殿前鬼鬼祟祟地来回走动。阿花停下脚步，暗中托了一下太后的手：“太后您看，那是不是有个人。”

太后眼力好，早在阿花之前就看到了。

她抬手让身后的人站在原地，自己则和阿花沿着墙根走过去，待距离有十来步的时候，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侍卫装扮的人。看到太后出来，当即吓的软了腿，踉跄着跪了下来，想要大声叩拜引起殿内人的注意，却被太后一个冷厉的眼神止住。

见他的眼神不自主地向殿内飘，太后大步上前，推开了殿门。

阿花跟紧其后，同时示意远处站着的宫女内监们上前。

殿门刚推开，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嘤咛声。

太后立刻就明白屋里正在发生何事。她对阿花说：“你在这别动。”

而后气的快步上前，一脚踹倒了厅中做隔断的屏风，露出里侧床上，衣衫不整的三皇子和凝香。

好事被打断，三皇子扭头想斥责，却看到满脸怒容的太后。他吓的裤子都来不及穿，从床上爬下来就是磕头：“皇祖母。”

床上的凝香还困在药中，满脸媚态，身子扭曲着蹭来蹭去。

太后斥道：“来人，去把皇帝和陈贵妃给我叫来。我倒要问问他们，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门外立刻有人应声离去。

余光看到三皇子还在颤颤巍巍地跪着，再怎么不喜，此人也是她的孙子。

太后嫌恶地道：“还不去把衣服穿上！”

三皇子抓起旁边散在地上的里衣，三两下穿好之后又跪在地上：“皇祖...”

“闭嘴！”

三皇子吓的顿时不敢再说话。

阿花守在门外，面色平静无波。发生这等皇室丑事，太后不愿叫自己进去看到也是应该的。

没到一刻钟，从外面进来一大群人。从他们的脸上不难分辨出，焦急的是那个传说中很得盛宠的陈贵妃，努力憋笑佯装慌张的是中宫皇后，还有身着黄色常服的圣上。

几人进了殿，阿花立刻就听到里面传来陈贵妃的哭诉声，三皇子的求饶声，还有圣上的怒斥声。

也不怪圣上生气，这朝露殿可是太后进宫之后住的第一个地方，里面那张床曾经躺过太后和先皇，也就是圣上的亲父和亲母。现在被人借着行如此肮脏之事，还是被太后亲眼所见亲自抓住的，圣上不生气才怪。

太后并没有多留，只说让圣上处理之后，就出了殿门。阿花立刻迎上去，扶着她向外走。

太后探究地看了阿花一样，出门直接回了慈祥宫。

进了慈祥宫的门，太后挥开阿花的手，沉默地看着她。

阿花朝她跪下：“太后。”

太后道：“这件事，是你故意让我看到的吧？”

阿花道：“阿花不敢，求太后明察。”

太后冷哼一声，也没让她起来，转身进了内殿的门。

大嬷嬷对此现状不明所以，见太后进去，大嬷嬷也进去伺候。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看到阿花还在跪着，大嬷嬷道：“太后问你什么，你实话答什么就是，何必要如此呢。”

阿花道：“我怎敢欺瞒太后，求太后明鉴。”

大嬷嬷叹口气，看着殿内没有声音传出，起身摇摇头，回了自己房间。

***

原因，很容易就查到了。

大嬷嬷道：“先前永康王家的小公子秦成括，和三皇子起了冲突。秦小公子的好友，就是阿花姑娘的弟弟不懂事，上前想要为秦小公子争辩一二，结果被三皇子的侍卫打了半死，差点没救回来。据说他还是在长公主的府上养的伤。”

三皇子仗着外祖家位高权重，和母亲陈贵妃得宠，自小为人就是嚣张跋扈，这般被惩治一下也好。可再怎么说，三皇子终究是皇室的人，是太后的亲孙子，阿花是个外人，更何况这件事是阿花利用了太后，太后心里这气，是怎么都顺不过去。

“也罢，她那弟弟也是为了成括，敢直面权贵不怯场，发展下去也是个将才，这件事咱们就当不知道吧。”太后道。

大嬷嬷轻抚太后的背，为她顺气：“是。”

太后知道大嬷嬷想她所想，“这都多少年了，一帆风顺的日子过着，倒把自己过成了活死人。现在被她这么一气，我倒觉得自己还是个鲜活的人。”

“太后说什么呢。”大嬷嬷一路陪着太后走来，这当中吃了多少苦，别人不知道，大嬷嬷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太后笑笑，不再提起从前事。

“她人呢？”

大嬷嬷向窗外看了一眼：“还在跪着呢。昨日一整天滴水未进，又跪了一夜，这倔强的样子，倒像是太后年轻的时候。”

话音落下，从殿外进来一名宫女：“回太后，永安王进宫了。”

大嬷嬷问道：“现在到了何处？”

那宫女回道：“刚进宫门，再过一炷香可到慈祥宫。”

大嬷嬷让她下去，对太后解释说：“是老奴让人盯着宫门的，说永安王一进宫就过来回禀。”

太后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去吧。”

大嬷嬷收了手，退出了殿门，来到阿花面前：“永安王要来了，姑娘先回房吧。”

大嬷嬷此举，就是为了试探阿花会不会在秦越面前乱说话，或者乱告状。

等一刻钟后，秦越来了慈祥宫，看到阿花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脸上的妆容也是精致的，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要不是知道她刚在院中跪了一夜，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秦越面前，阿花并没有多说话，只说现在跟着向嬷嬷在学规矩，一切很好，让他不要担心。

秦越是知道向嬷嬷的，听到是她，秦越还有些惊讶地望向太后。

知道是自己想多了，秦越自觉内心狭隘，还讨好地说了些话逗太后开心。

太后被他如此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气的直头疼，没让他们多说两句话，便赶走了秦越。

等到秦越一走，阿花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双腿也因为疼痛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又朝太后跪下：“求太后恕罪。”

太后道：“起来吧。”

双腿几乎都使不上力气，阿花双手撑着地面，艰难地起身，整个身子摇摇晃晃。

看到太后递过来的眼神，大嬷嬷搬了凳子让阿花坐下，伸手要掀阿花的裤子。

阿花忙遮住。

太后道：“让她看看吧。别看她只是个嬷嬷，其实在医术上也颇有造诣，你这腿要是再不治，以后可就废了。”

“多谢太后。”阿花说完，又朝大嬷嬷小声道谢：“多谢嬷嬷。”

大嬷嬷检查了阿花的腿上，又拿了药给她敷上。

看阿花痛的眼睛都红了，额上都是被疼出的汗，整个人还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看来她刚才在越儿面前想瞒住自己昨夜罚她跪了一夜的事，是真心的。不然若此时忍痛咬唇，必会在唇上咬出个红血印。等下次越儿过来看到，肯定会觉得她在慈祥宫受到了虐待。先前只是碍于太后的势力，才不敢说实话的。到时自己再怎么说，在越儿面前，也成了狡辩。

这人，太后也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想通这些，太后的心就软了，道：“你这个人啊，就是太犟了，一点都不知道变通。就这点功夫，对付越儿还行，要是外人，都入不了眼。”

阿花痛的咬牙，不敢张口，怕一张口就忍不住呼痛。

大嬷嬷坚持把伤口红肿的地方都敷了药，才松手。放开的时候，阿花脸上都是忍痛的汗水，甚至连里衣都湿透了。

“先下去换身衣服，好好吃个饭休息一下，下午再过来吧。”

阿花勉强站起身：“是，多谢太后教导，阿花定当铭记在心。”

说完她双手扶着腿，一步一步地挪出去。

太后道：“去给她找个宫女扶回去，要是这般磨蹭，等回到房间也不知道何时了。”

大嬷嬷忍笑：“太后心疼了吧，老奴就说，太后是一个心善的人。”

“就你会打趣我，行了，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