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术卡牌的爆炸冲击着光束,两相撞,“滋啦”,火浇油般的化学反应,更烈更骇人的爆轰波动开来。
震碎梁柱、阶梯,摧毁长廊、屋门,余波再裹挟着残骸席卷,“灾洪”没向始作俑者,纶利诺。
他站在汹涌的余波前,燕尾服被灼烧出不规整的破洞,手套尽数损毁,机械体染上斑驳的烫痕。
半长黑发卷动,蔚蓝瞳孔紧缩,尖牙尽露,不复最初的体面。
“叮!”手抬起,微颤,银蓝的防御罩显现,挡下咆哮的“灾洪”。
纶利诺知道自己该走了,毕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卡英祖宅里的长老又不是吃素的。
但他不甘心。
他好不容易寻得一个,一个卡英家骨干均在外的机会,结果,却被只一时兴起逗弄的小老鼠拖延住。
甚至,他都不能确定“老鼠”的生死。
“轰——”
无形的气流自纶利诺身上迸发,平定震波,灰尘四散,目入无物。
纶利诺身一绷,猛然抬头,一只涌动着黑雾,充斥凝实恶意的手抓向他。
仅一眼,有如实质的恶感便直袭他,所有压抑的贪、嗔、痴一股脑窜上,缠绕着他的机械之心。
雾手压下,穿过防御罩,发出“滋滋”的烧焦声。
此音尖锐,纶利诺突地惊醒,异术释放——“咚!”雾手的主人兀地震飞在地。
那是纶利诺见过的最怪异的人类,倘若人形的家伙仍能称之为人类的话。
祂浑身暗色,缥缈,如雾飘逸;又似铁水,沉于地;像正比的人影,又比人影更扭曲,诡谲,不能视。
是卡英家的老怪物,还是……先前那只小老鼠?
逃离的心思在此刻到达顶峰,纶利诺不再有任何“一雪前耻”的固执,“唰啦——”燕尾服撕裂,他背部生出一双金属羽翼。
“咻!”极快地破空声,他径直上窜,欲从别墅炸裂的开口飞出。
孽魂状态的筱悔,其实也受着煎熬。
这个古怪又强大的天赋,燃烧的是她作下的孽:口业、意业、身业,她对别人做过什么,它便尽数返回给她。
贪图,为难,背叛……
不断有人剖开她的灵魂,反复摔打她的自尊,折磨她的意识。
“杀了他,杀了他……”喋喋不休,已分不清是系统还是更神秘的存在。
杀了他,杀了纶利诺。
孽魂浮空,亦如箭矢破风追上纶利诺。
远处已有强大的气息赶来。
孽魂倏忽散开,蛛网捕猎,包住逃窜不得的猎物,用劲裹紧。
侵入,不是机械肢体,而是灵魂。
纶利诺蔚蓝的双瞳睁大,逐渐失焦,暗沉的灰啃食明亮的澄澈。
就像恶意腐蚀着他的灵魂——如果机器人有灵魂的话。
“机器人怎么会有灵魂呢?”
回忆在闪回,芯片运转得滚烫。
在弗洛斯缇,科技是神之造物,在一切超自然力量之下。
机器人更是神眷者的工具,它冠以“人”字,却不被承认。
即使无数机器人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己会思考,有感情,生出了灵魂。
灵魂?弗洛斯缇忠实的拥趸们,更愿意称之为,病毒。
沾染病毒的堕神者。
于是,它们被驱逐,被掠杀,被送进满溢而出的垃圾场。
但现在,纶利诺的灵魂被侵蚀,被污染,也像是他的灵魂在被承认。
纵使它腐烂,它归于虚无,但它存在过。
尽管最后知道的,只会有筱悔一个人。
“咚!”
钢铁之躯坠落,重砸于地,尘埃飞溅,引动别墅倾倒地更剧烈。
孽魂亦从半空跌落,在中途雾霾散去,重现不可名状下的少年。
四肢虚软,眼口鼻皆血流不止,可精神却异常亢奋,仿若饿鬼饱餐后的极乐,无比清醒,又无比混沌。
借筱悔身体之便,系统观察着外界:悬浮车飞驰的破空声,人群步履匆匆的“哒哒”声响。
它心吊起,忙提醒道:“她们来了!”
脑海仍乱糟糟,但筱悔强撑着滚身,躲开砸落的残骸,狼狈爬起,手一捞,拾起安放角落的毋忘石。
毋忘石被高举,护在头顶上方,挡住稀拉拉砸下的碎块。
腿迈开,人力竭亦狂奔,血痕在跑动间越扩越大,白卫衣上结起交错的朱色经络,同人类掌间的生命线相似,曲折且纵横。
别墅正厅近在眼前,清扫机器人不安地聚集于此处,不知道去往哪里,也不知道如何躲避。
筱悔咬唇,铆劲往大门处冲,“砰!”房屋忽地塌下一块,砸烂集聚的机器人,堵住去路。
“客客客……人……请请,请抬……脚……”
圆滚的身体被残骸压扁,漏电的声音磕磕碰碰地传出。
筱悔顿了顿,徒然后撤——
“轰!”气浪汹涌,震飞堵门的废块,连同未全然躲开的少年一起,甩远,坠地。
“吭”,毋忘石再次掷于角落。
“何枭银!”
斯德礼的声音。
但方才,绝不是他的手笔。
筱悔勉强撑起身子,血糊的双眼努力睁大,看向来者——从皮靴往上,及腰黑发,碧蓝眼睛,同斯德礼有些相似的脸庞。
她手指一动,少年破败的身躯即浮于半空,脖颈被虚无掐紧,空气逐渐脱离。
“就是你擅闯卡英?”
筱悔张嘴,压根发不出声,眼前人亦无让她解释的意思,加快了空气抽离的速度。
“长老!不是!”斯德礼的呼唤成了她逼近死亡的背景音。
“咻——”
突现两道攻击,金属飞刀和光束从长老的背后袭来。
长老转身,手一张,将两道袭击困于方寸间,再一握拳,瞬间掐灭。
“何必对一个孩子动粗。”
“奎尔梵·卡英,你是要当众杀害无辜公民么?”
梁宿和谭澄情的声音一响,如同两道保命符,筱悔所受桎梏瞬而消失,身体跌落在地。
斯德礼忙奔来,扶起筱悔,压低声音,质问:“你惹什么事了?!”
筱悔一笑,唇齿被血染红,几分吓人,音量也没有丝毫顾忌:“哪是我惹事?那家伙冲着你们卡英家而来,我倒是成了背锅的。”
“而且……”她站直,目光看向奎尔梵,“我还帮你们解决了他,结果,卡英家对恩人的回报就是灭口么?”
“你?”奎尔梵深蓝的眼睛觑她,“能被你这种贫贱的刁民解决的,我们卡英也无需防范。”
眼弯弯,筱悔不觉羞辱,满脸血地继续说:“能让我这种‘刁民’替你们卡英解决来患,那你们卡英也不怎样。”
搀扶她的斯德礼:“……”
真想把这小子甩出去。
奎尔梵目露怒意,正想动手,却见那个半身机械体的女人上前,冰冷冷的眼睛扫过她:“行了。”
“好好的一场宴席却混入外患,卡英家应当反思一下才是,怎么责怪起我的学生来了。”
梁宿……奎尔梵自然认得她,来自弗洛斯缇的退役者,落魄到在圣亚市的高级学府做教师。
纵使如今混得一般,但能从“弗洛斯缇”闯出的家伙,奎尔梵可不敢小瞧。
至于另一位……卡英家年轻的长老侧目,看着释放异术,挖出了犯者尸体的谭澄情——
她仅在开始警告了一句,之后便一言不发地观察起现场,好似对那个贫民小子不甚在乎。
呵,真不在乎的话,就不会半夜开悬浮车飚到他们卡英家了。
不若第一次见的警服,这次谭澄情显然来得匆忙,家居服外裹着卡其风衣,手冻得略微红。
而这样看似脆弱的手,此刻正轻松地提着纶利诺的躯体,琥珀色眼打量着:“居然是纶利诺,记录在册的堕教会成员……”
眼珠抬起,直直望向筱悔:“他的基能评定在B级上下,你怎么解决他的?”
“谭警官……”面对谭澄情,少年态度好了很多,笑容诚挚不少,尽管血糊成一团的脸再怎么笑也与“和善”不搭边。
“在审我前,请正视一下我现在的状态好么?”
筱悔虚虚靠着斯德礼,音软下来:“顺便帮我做个见证吧。”
“我在卡英家遭袭击,卡英家应付全责,医疗什么之类的就不用说了,大家族不至于跟我一贫民计较得失。”
“还有就是,帮你们解决来患的报酬,这个可以好好商议,毕竟死了的这家伙,用的身份可是……你们卡英家的机器管家。”
“胡扯!”奎尔梵瞠目,“我们卡英哪来什么机器管家!”
“他自己说的咯。”筱悔摆摆手,示意智能在其上,“录音、视频都有,你想看么?”
“还是,你更想分享给外面的民众看?包括你说‘刁民’的那些话?”
胳膊传来痛意。
扶着筱悔的斯德礼不由掐紧她,眉目间的担忧散去七八,语气无奈:“明明可以好生商量,你怎么……”
“我正在商议啊,小少爷。”筱悔抽出手,仅剩的气力支撑她蹒跚前行,白卫衣像一缕游魂,抱起毋忘石,飘到梁宿跟前。
“辛苦梁老师大晚上跑这来。”筱悔鞠了一躬,被梁宿机械手臂托住,“不过,我可能要被谭警官带去审问了……”
“之后会好好谢谢梁老师的。”
你能拿什么谢?
梁宿无情感色彩的义眼,仿若昭示着上述的意思。
筱悔扯了扯嘴角,同谭澄情对视一眼,缓步往外走。
梁宿在后头护着,谭澄情则从身侧靠过来,递去一方帕子:“擦擦。”
真是体贴细致的警官啊……
筱悔接过,抹着脸上血迹,脚上动作停住,扭头,略有些欠地看向奎尔梵:“我期待你们的诚意。”
末了,补充一句:“市警署为证。”
狐假虎威的东西!
奎尔梵咬牙,暗骂。
作者有话要说:恶人系统在小本本上记录——
今日份业绩:奎尔梵的仇恨(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