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悔印象中,自己正应该向下坠——
欲投入教学楼底部白砖的怀抱,甚至期待自己的血将白砖染红。
然后灵魂高高在上,欣赏着众人惊讶懊悔的神色。
而事实上……
是在一阵天旋地转后,灵魂深处传来撕裂的痛感,像有一双手,用力将她掰碎,再紧紧地,紧紧地攥紧她。
攥到呼吸一窒,意识弥散,黑暗渐渐地笼罩她……
——
“嗬——”
吸气声有力,狠狠地,渴水的鱼般倒灌入大口空气。
倒地的少年猛然睁眼,羸弱的身体抽搐两下,手不由掐着脖子,由重到轻地粗喘着。
脖子上的割痕被不可抗力一点点治愈。但筱悔还是摸到了满手腥血,腥气连同蚂蚁噬咬的痛痒一起折磨她。
所有恶感因缺失半边魂魄而被放大——对死亡的恐惧,自我的厌弃,怕死又欲死,两种沉重的情绪拉扯,仅剩的意识也乱成一团浆糊。
“浆糊”翻滚,她也跟着翻滚,几近癫狂。
灵魂角落的它,感受宿主扭曲狰狞的魂体,心下懊恼:缺失半块的灵魂……不就是精神残废么?
它怎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逃出屏障,却又拽了个残次品回来。
瞟了眼宿主不断自残的魂体和手死掐着脖颈的身躯,它瘪瘪嘴,还是个不太能自控的疯子。
仅剩的能量被动用——包裹住满地打滚的某人,强制催眠。
深夜。
房间昏暗,窗户开着,风呼呼地刮,震动玻璃,也拉扯着地上的人。
发丝、衣角都在动,冷风在动弹的间隙中四处钻。
躺得僵直的少年终于睁开眼:
一片郁郁的黑,是整个房间也是而今她的世界。
“迎接你的新生吧,筱悔。”
系统终于说出一直憋着的台词。
根植于灵魂的家伙,窥视了她的记忆,觉得新的处境,对筱悔来说应该算是新生。
“新生?”
筱悔撑着身体,黑黢黢的眼珠扫视一圈,定在那把染干涸血迹的刀上。
“我应该死了才对。”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恍若行尸走肉,直至刀握在手,肌肤触及冰冷的武器,阴暗的情绪却瞬间被点燃——
“快死快死快死快死!”
“好可怕,死好痛好可怕,不要死不要……”
“你不死所有人都会瞧不起你,他们觉得你是不敢!证明给他们看!”
恶意在灵魂里轮转,肆意伸张触角,张牙舞爪,甚至“啪”得一下拍在系统身上。
系统:……
“不是……”系统劝阻,“你应当接受到了这具身体主人的记忆,没什么表示么?”
刀口贴近结痂的伤痕,停住。
握刀的少年,面容隐在暗处,看不真切:“他自杀失败了,那我就替他再来一次。这样的表示,可以么?”
“你接受了他的记忆,还是选择走他的老路?”系统恨铁不成钢。
刀刃触及脖颈,筱悔手颤颤,灵魂的畏死和妄死又开始争吵。
“不,是走我自己的老路。”
好难搞!系统抓狂,眼见她真的狠下心自刎,慌忙着一股脑输出——
“你都说是老路了,还走有什么意思!这不是白瞎了这个机遇嘛!”
“再说,你就没想着回去?我是说,在你的世界里你可还没死,你善意的部分为你苦苦支撑……对,对,还有……你的父母!”
“他们日日夜夜守在床边,你就不想回去见见他们?”
“不是以游魂的身份,而是全新的自己。”
新结的痂口挡不住锋利的刀,但手握它的主人,还是止住了。
筱悔攥刀柄,贪欲在灵魂里怂恿:“全新的自己?除此之外呢?”
“对对!”系统见有戏,铆足劲撺掇,“强大,随心所欲,不再受压迫的自己。”
“你难道不想狠狠报复欺负你的人嘛?这就一个机会!等你达成任务返回原本世界,就可以连本带利地折磨回去!”
系统口中的“愿景”,像是一个大饼,大到遥遥无期。
但贪欲窜上来,一下盖过死志,再加上恶劣的玩心在一旁加油打气,筱悔手中的刀彻底放下来:“具体的呢?”
话音刚落,眼前便闪出一个银蓝的透明面板——
【魂体:筱悔】
【受寄宿者:何枭银】
口业:0
意业:0
身业:0
基能评定等级:E
异术:未获得
天赋:孽魂(恶人系统赋予)
仇恨值:0
“何枭银”人设完整度:0%
恶人进度:0.17 %
【注:三孽业的上涨即是对宿主自身体质、魂力的提升,基能评定则是迎合本世界对潜力的划分,目前宿主基于E等,即普通人】
很贴心,又让人一头雾水的面板。
“恶人……”筱悔伸手,抚过虚无的二字。
“哎呀宿主真是敏锐,一下就注意到了关键。”系统明显轻松下来,打气道,“我们的目标就是成为联邦最坏的坏蛋!”
“只要宿主乖乖完成我布置的任务,提升自己,我们就能实现任何想要实现的事!”
更大的饼来了。
“提升自己?”欲望在魂体内汹汹,贪欲和疑心在打架,“自己是指你呢,还是我?”
全为恶意组成的魂灵又怎会信任他人?
一句话将本就孤寥的氛围干得更沉默。
“咚咚咚”,而沉默又被突响的敲门声粉碎。
“怎么不出声?”筱悔拇指无意识地搓着刀面,继续逼问,“刚刚不是很闹腾?是因为我死了你也会死么?”
系统继续躺尸,筱悔捏着刀柄,陪它缄默。
只有门外的敲门声不绝,由“咚咚咚”演变成急切的“砰砰砰”。
破败的木门在震,晃晃欲倾。
纵使科技已经发展迅速,但也无法做到全然惠及每一人。
“拜托......”系统先妥协,音量显然小下去,嗫嚅道,“我们是一伙的,怎么会害你。完成任务,收集恶业,自然是对我俩都好。”
“还有,你不先开个门么?”
摸刀面的动作停住,其上隐隐映射筱悔染血的脸。
有时候,当疯子确实会比正常人轻松很多,这不,诈了点东西出来。
“急什么。”筱悔想了想,在手腕上划了道血痕,很深。
系统:“.......”
不是吧,它都劝了这么久了,她还割?
“你们世界,联邦警署应该很有钱吧。”毕竟垄断了那么多技术。
她在心里轻轻说着,拧开门把手,两名着黑蓝警服的警察直直站在门口——
一人维持着敲门的动作,另一人则看着腕上的智能,应该是在浏览着这具躯体的资料。
敲门的青年警察收回手,预备公事公办:“何枭银先生,之前牵涉到您祖母的‘银区罪案’有了新的线索,可否去警局确认一下是否为您祖母的遗物。”
流血的手抬起,在二者面前晃了下,筱悔发白着脸,梗着脖子,狰狞的伤口一览无余:“来得很是时候啊,要不然我都要跟着奶奶一起走了.......”
显然是新警员的青年忙伸手扶住筱悔摇摇欲坠的身躯,懊恼自己怎么才发现。
他是迟钝的,但另一人可不是。
筱悔瞟向那个垂眸冷眼的警员——碎发挡住眼,她拢了拢,眼珠还是扫视着智能上的文字,只有在筱悔刚开门的时候觑过一眼。
一眼就够了,刚割的新鲜的刀口很容易辨认。
是很拙劣的把戏。
但她也没有揭穿筱悔,任由那个新警员扶筱悔上车,前往市医院。
由于是警察亲自送去,治疗待遇很好。反正比何枭银这具身体前十几年体验过得都好。
本以为他们将自己送到医院就会离开,结果那位从头到尾都没正眼打量过她的警官,先遣了新警员回去,自己反而勾来椅子,在筱悔的病床前坐定。
“警官好。”筱悔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很符合何枭银以往的习惯。
神色冷沉的警官却有一双温柔的琥珀色眼睛,视线终于实实在在落在病床上脆弱的黑发少年身上:“脖子也是自己割得?”
“嗯,”少年扯高衣领,欲盖弥彰似的,“那时候不想活了。”
对方没在这种问题上纠结,点了下智能,筱悔的智能便传出“滴”的提示声。
她们并非好友,但市警署想要到她一个平民的智能号,那可真是太容易了。
筱悔点开智能,先看了眼发件人——
谭澄情。
用的不是官号,是她本人的社交号。为什么?方便后续对接?笃定她们之间还会有牵扯?是因为“银区罪案”么?
念头很多,视线照旧下移,定在发来的图片上。
是一个钱夹。
何枭银记忆中,奶奶用来买菜掏钱的钱夹,从少年小小一个,仰望钱夹下方的底纹,到少年长得瘦挑,看见它瘪瘪的夹层。
筱悔正准备按何枭银的人设,指尖留念又反复地挫着照片。
结果,刚碰一下,图片顷刻变为一个全息投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让她仔细品味这个钱夹。
嚯!
酝酿的情绪被打散了,筱悔只能垂头,闷着声:“是我奶奶的。”
“确定么?”谭澄情瞥了眼智能,那里一直显示着“录音中”。
这个钱夹有问题?
看来......她对这个钱夹的态度很关键。
筱悔快速搜罗了何枭银的记忆,百分百确定,何枭银不知道钱夹的隐秘。
病床上的少年面对警官的反问,紧张地攥紧被角,表露少年人强撑的镇定:“钱夹,是有问题么?跟我奶奶有关?”
琥珀色眼睛盯着筱悔,纵览她全部的反应。
半晌,少年似急了,半身探出病床,苍白的脸,很是激动:“难道说,我奶奶还活着!是不是!谭警官!”
少年的眼神很真切,小兽一般亮起希冀,期待故人的臂弯能再次庇护她。
尽管小兽内心想得是——
“她在试探你,她用心险恶!”
“刀还藏在里衣吧,去,捅了她。”
“不要不要,什么都不要做,她会杀了你的!”
恶欲又吵成一团火,筱悔这碗粥被架上烤,额头生出压抑的密汗,直到贪欲跳出来镇场。
有利可图,稍安勿躁。
谭警官不为所动,还是那副冷淡的姿态:“据监控器显示,结合现场的血迹,您祖母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已逝世。”
“而这个钱夹,是那场爆炸后,您祖母唯一的留存物。”
“连墙都塌了,而一个年头不短的钱夹却幸存。”
“何枭银,你觉得它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