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星落，山雨欲来，云际沉沉一线。谈玄疏素，冷水截流，宣京满目雪泥烂在朱墙里。来人寻我，玄衣鹤氅，身佩青锋，潇然落拓，似有仙人之姿。血流遍野，枯雪荒芜，论那人来人去，都是唱不尽的哀哀歌哭。宣行之有多风光？碧水东流，桃花人面，掩不住一把酒瓯里闷的苦恨火，山青再没有来日春。而今鹤锁囚笼，西风吹彻，竟也殊途。仅苇上白露残霜一抹，两岸行舟，我捻着苇草问说，欸，还记不记得，在锦歌楼里，说书人拍案惊堂，真假虚实看客自辨，也算不清的糊涂账？他并指拂过泊雪薄刃霜白锋，孤骨难支，文人剑怎挡不得天下武功，可最魍魉是人心。他开口，说，不过粉墨傀儡流离戏，各人有各的登场。长风吹起我袍袖，几十里烟光盛景入目，也曾提笔御风，江声入喉，天地最快意无极。如今黄纸焚尽了三钱土，也就不必再谈这些了。

青山隐雾，璇玑金粉，江水浩浩汤汤，落雪细如玉絮。我曾同师长聊笑，说也许您不是最后一个，又抑扬顿挫一叹，带了点兔死狐悲的叹息。怎料想，当时不过揽坛醉梦戏言，今一语成谶，心惊不已。后来我闲看暮色写书，文中人总辗转不休，背井离乡，潦倒不知归处，好一身悲骨。我杀白鹿，面颊上沾了飞溅温热血迹，多少年恨金刀，葳蕤草木半荣半枯，鹿鸣堂高悬一纸三问，要似金刚神佛怒目，指掌当头压下，折了谁的脊梁。残骨尖锐，刺破我咽喉，也落得一身清白。重雪关山，青灰砖瓦，洗不尽的血色，撮骨灰半两上称，乌木素麻粗衣，送棺停灵。船泊杨柳岸，冷霜死山中。

宣行彻一滩污泥里挫骨扬灰，万人唾骂，宣行之走的也未必光彩。上刑场前，我与他牢狱相见，亦披斗篷，裹青衣。清游锦，千金缎，莲绣繁丽，在风荷罅隙间，突兀一根硬骨。他曾三言两语劝杀一人，张师兄，张爻兵，至死仍以为牺牲他便可全大义。天真。旧河山，烂柯棋，谁人看久岁万世，也未有百代千秋。华清万人空巷相送，还玉作壁上观，我不闻不问。季元启在某一日，泪光纷然的哪刻，真心实意恨过我，也是理所应当。春霖来得迟，今朝飘的仍是絮玉，冻我指尖泛白。走过雪泥鸿爪凌乱的长街，履上沾尘灰，听见悲哭与古寺钟磬声。我轻轻地，惟无言地叹息一声，阖目。

我如何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