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万千辰星浩渺,绛河流转似亮银。
文司宥倚在船舷边缘远眺沧浪,天际一线沉沉乌云似泼墨昭示着一场欲来落雨,成群飞鸟振翅自低空掠过天际,而海风无声拂过他衣摆。
这不是他第一次率领商队走西洋。
自他十六岁那年起接手同文行,文家就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海外生意,文司宥随船队走过无数次海上行商的航路,有时还需得他观星辨向。
此刻正值季夏最热的时节,他抬眼见满月清辉皎洁流光倾泻如雪,船头破开遥海波光潋滟。
文司宥这个念头才起不过转瞬片刻,他眼前便当真有一场雪忽而飘落,一片一片堆叠起来。
那是一场细如粼粼金粉的雪,落进潮头撞起的银白雪浪浮沫中顷刻失了踪迹,唯有一朵好似胭脂染就的梅花在素白冰雪中明艳至极,眨眼散作漫天殷红残瓣,仙人在长风中现出身形。
叶鹤舟朝文司宥露出一个很淡的笑,而向来心有九窍的大景第一金商难得局促,敛了先前倚栏远眺的闲适神情,只轻声唤来人:“...仙尊。”
文家最开始并非大景世家名流,能走到如今与其他开国世家相提并论的高位,全靠文司宥的巧妙心思和玲珑手段,这般天资足令旁人称一句奇才,然而他在叶鹤舟面前永远俯首低头。
那是他求不得的悬月,是他经年而往的妄念。
天边一线晦暗阴云愈发迫近,早已不见先前那些高天悬月、渺远辰星,一声浩荡惊雷伴随瓢泼风雨而落,叶鹤舟却只消疏疏一抬眼,那雨幕自两人身旁分流而落,未曾沾湿衣角半分。
她一拂袖寻了个空地坐下,文司宥沉默半晌选择坐在仙人旁边,听到叶鹤舟很难得的谈起曾经那些过往,只道:“在九重琅宇尚未毁于无妄海陷落之前,云外十六洲风雨晴昼日夜宵分皆有仙人各司其职分配,并不同于日后仙都问天寮观测照天轨以掌日月,人间落雨未有惊雷。”
“您曾告诉我,浩渺星辰随时节流转。”文司宥温声朝她发问,“那日月又为何能被人掌控。”
“修者以道心动天象改世事。”叶鹤舟松手散出去一把星辉,好似万千流萤般在文司宥身边缭绕,“星辰并非星辰,而日月也不仅是日月。”
她语气倏而放的很舒缓,她说:“但我自始至终都认定着一件事,这天地应该是人间的天地。”
这世间不为仙人飞升而大肆张扬旗鼓,唯人间风雨晴昼日夜宵分随时节流转,下雨之前要打雷、云雾是水汽聚成的影,而并非其他什么。
“您也是这人间的一部分吗?”于是文司宥问。
叶鹤舟看向一身白衣的俊秀儒雅青年,他先前在明雍时总以师长身份出现,又教授的是这世间最晦涩难明的道理,倒是这番模样更为好懂一些,令人感慨到底是同文会长、商人本色。
尽管对叶鹤舟来说,无论哪个文司宥都一样。
他那些疑问总会点破一些她未说尽的话语。
“我不知道。”她直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但我在此遇见太多双期盼的眼睛,还有很多的人。”
叶鹤舟又想起文司宥年少时望向她,眼中尚有无边海雾春花、漫天浩荡如缕星辰,其中承载了太多难以言述的期盼,和难掩的隐秘欢喜。
她说:“无论如何,我选择留在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