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你做好我帮你调整一下针头。”

柯小禾这才发现点滴已经不滴了，徐以秾关了吊水的旋钮，撕开她手背上的两条白色胶布，露出了针头。

还没动作，柯小禾就嘶了起来，搞得徐以秾有点无措。他清咳，托起女孩的手，十二万分小心的将针尖在皮肤里别回了血管之中，眼见着皮管里出现回血——“咦！”柯小禾扭开视线呼出一口气，引得徐以秾有些想笑。

“很疼么？”他问，话里带着浅浅的连自己都很难意识到的笑意。

“倒也不是很疼……”

徐以秾将撕开的胶布重新贴好，又将手心覆上了柯小禾的额头，眼中的关心与温柔的话语一并送上，“应该退烧了，你好好休息。”

话还没说完，病房门又被推开，走进来的是气势汹汹的叶五。

他倒没换衣服，还是那身月白色绣黑鸟的长衫，就是脏兮兮的湿答答的挂在身上，在他高大的身体上竟然显得有些落魄。

“楼上盥洗室有干净衣服可以换。”徐以秾的语调转变，冷静的提醒他。

“懒得，”叶五一摆手，冲着柯小禾走过去，一手搭到床头栏杆上，拿起记录板子边看边问，“醒啦？我还以为你会死我手里呢。”

柯小禾一时别不回来，毕竟刚才才跟一位文雅的小年轻交流过，换了个这么个生猛的叶五过来，她顿时失了声。

叶五啧了一声，摸着下巴，眉尾挑了一下，说不清是挂心还是随意的问：“还在发烧吗？”

柯小禾没说话，徐以秾也没说话，叶五没看两人，他松开了拿着记录板的手，硬木板荡了回去敲在水泥墙上发出闷响。

“我看看啊，”叶五蹲下去执起半根温度计，眯起眼将视线固定在银线那判断，“挺好，没发烧。”语调上扬带着笑意。

起身看着柯小禾问：“不发烧就好，还记得昨晚你打我的事吗？咳咳。”说着咳了两声。

“我干嘛打你？”柯小禾问的比较认真。

“你问谁呢？看看，”叶五一手撑在床栏上一手撑在床板上，把一边脸对着她，说，“还红着呢。”

“对……对不——”柯小禾想打人这事应该实实在在的发生过，毕竟那位老实的年轻人都没说话。

徐以秾打断了她的道歉，对叶五问道：“长官那边说了什么？”

“你长官说什么你不知道？”叶五将湿袖子撸过臂弯，拖过凳子坐到床边，架起二郎腿却是盯着柯小禾看，看的柯小禾不自在的扭过头去看窗外的天光。

“长官一直提起你，也说过几次想把你招来的事，我始终认为像你这样的八旗贵族子弟不适合军中事务。”徐以秾实话实说，也很实在的表明了自己对叶五并无好感的意思。

“可惜你家长官不听啊，他不光招了我，还把那个礼月给招了！”叶五说着恨恨的啧了一声。

柯小禾一听礼月的名字又把头转了过来，问：“那个礼月道长？”

“对，就是那个把你推下水的人。”

柯小禾倒吸一口冷气，非常害怕的抱紧被子。

这倒是徐以秾不知道的事，不过长官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管，“长官的决定一定是有他的考量。”说完看了眼柯小禾，马上把眼神转开了。

“咳咳……”

“……咳咳”

叶五与徐以秾一起咳着，他们两人倒不以为意，柯小禾立马一个激灵，她装着自己也咳嗽了两声，说：“你们该不会是昨晚受凉了吧？”

“咳咳……咳咳，”徐以秾只觉得嗓子发痒，“也许吧。”

“肯定是受凉了，你发烧了没？多喝水……喝水。”柯小禾的声音越来越轻。

叶五瞟了她一眼，也咳了起来，同样换来她的嘱咐，“多喝水，头晕吗？”

柯小禾在叶五的眼皮子底下也做作的咳嗽了两下，可她实在装不好才两声就被自己给咳呛着，叶五端上一杯温水意有所指，“别咳的这么用力，当心咳坏嗓子。”

“你家长官叫你过去。”叶五没回头，话是说给徐以秾的。

徐以秾看了眼捧着水杯的柯小禾，对着她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病房。

柯怀思没等多久，自己的得力手下就敲开了办公室的门，他看着从军校一众优秀年轻人中挑选出来的精英，眼里露出的是赞许。

虽然昨晚的任务没有完成，可徐以秾处理的细节依然可圈可点，在他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身手和冷静头脑已足够优秀了。

“那个女的怎么样？”柯怀思问站在办公桌对面的徐以秾。

“醒了，暂时没有什么，也不发烧了。”

“你把她带来。”

徐以秾愣住了，一时间没有答话，这让柯怀思有些不悦，他皱着眉头一眼就看到了内里，他直指事情的中心对徐以秾提点道：“那是叶五的女人。”

徐以秾低下头，再抬头时眼里的光便没这么浮躁了，他应道：“是，长官！”

没一会徐以秾便带着穿着病号服的柯小禾从陆军部的医疗楼去到了军务司的柯怀思办公室。本以为叶五会阻拦，没想到不光没阻拦连一句多余的问话都没有。

倒是一路上柯小禾问了几个问题，徐以秾都冷漠的用一两个词回答了，柯小禾摸着脑袋闹不清状况，是不是刚才说了什么让这位年轻人不开心了？

两人进来的时候柯怀思正在看文件，他没抬眼等徐以秾将人领进来，自己转身出去带上门后，他才开口，“你和叶五认识多久了？”

“我……”柯小禾在公司就很怂，更别说这种军事单位的气氛了，加上问话的又是这么一位冷冰冰阴恻恻的军官，她一边害怕一边真的在认真的算时间。

等了好一会还没得到答案的柯怀思这才从文件上抬起眼，疑惑的发出了一声，“嗯？”

“不算我昏迷的时间大概不到24小时？”柯小禾并不确定。

柯怀思听着答案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孩，用一种审视的眼光一寸寸的观察着。

柯小禾则被这种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好像有无数只蚂蚁从脚底爬起一路爬上了头顶，她一手摸着另一只手的手臂，往后退了一步，满脸都是难看的笑。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柯怀思忽然转了个问话方向。

“染……染的，”柯小禾为难的回答，“老板说是蜜糖色，出来其实就是棕色。”

柯怀思的脸色有些变化，他继续问：“是不是不记得昨晚在湖底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了什么？”柯小禾很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柯怀思点了点头，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答案一般，他起身绕过办公桌来到女孩面前，说，“我查过你，什么都没有空白一片，你可以不用告诉我为什么来北平，也不用告诉我为什么跟叶五在一起，但是，在你想起来在湖底看到什么后，第一个就要告诉我。”

柯小禾听着这番话，平静的沉稳的，不带任何威胁的语调，可就是让她感到了危险，这个人没有说“否则”，但她非常清楚明白“否则”会怎么样。

柯怀思说完又转回了办公桌，拿起钢笔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在纸上书写划出急促的声音，微顿之后点了一下，盖上了钢笔笔帽，他抬头刚要说话，却发现柯小禾正歪着头看自己手中的文件。

“你叫……柯怀思？”柯小禾对着签名念出了名字。

柯怀思冷笑道：“怎么？你想这样引起我的注意——”

“你真叫柯怀思？！”柯小禾着急的打断他的话，还伸手将文件抢了过来，对着那刚劲有力的签名左看右看，眼睛都要斗到一起去了。这……这……啊这……

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这么巧吧！

柯怀思没有阻止，他倒是想看看现在的女孩有哪些手段，他笑着将身子靠到椅背上，等着柯小禾的下一步。

柯小禾的下一步更大胆了，她脑子嗡嗡作响的开始在办公室里绕来绕去，摸着这些实则崭新对她来说却是实实在在老物件的东西。

民国，军官，柯怀思！

“太爷爷……”柯小禾说。

“什么？”柯怀思眯着眼，双臂支撑在桌面上，装疯卖傻的女孩子他可不会喜欢的，“我不是叶五，你那一套对我——”

“太爷爷！你是我太爷爷啊！”柯小禾转身极快的冲到了柯怀思的桌前。

说实话这一招还是让柯怀思吃了一惊，不管是话也好动作也好，都有些太出乎意料了。

“我知道你肯定不信，而且要觉得我是疯子！”柯小禾拍着桌子一脸得意

柯怀思这一刻并不觉得她是疯子，而是觉得她是个城府极深的探子。也许是日本的也许是关外某个势力的，也有可能就是他们北平陆军部的，甚至是南京……

他看着柯小禾，分辨着这女孩脸上的神色，只要有一些些不对他马上就会杀了她，柯怀思向来对背后的势力没有深挖的兴趣。

但他又不能贸然下手，毕竟她是叶五的人，而自己才把叶五招进来，就这么一会会的停顿给了柯小禾更多的发挥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