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女孩十分瘦弱，宽大的衣袖中露出的一截手腕像豆芽一样细瘦，苍白的脸颊凹陷，两只眼睛几乎占据整张脸，像是两只黑漆漆的灯笼，被风雨拍打的东倒西歪，里头的烛光也微弱到几近熄灭。

杰克身为地皮商人，在弗里登大区最上等的塔纳社区有这么一栋豪宅，他的女儿怎么会是这副模样？莫宁心中诧异，稳住心神。她不知道女孩能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只能试探地问道：“你能看见我？”

女孩的声音像只刚出生不久的奶猫：“不能。”她发出喘不过气似的笑声，黑洞洞的眼眸里亮起光彩：“但是我听见神仙姐姐的呼吸声了，我就知道姐姐在我的身边。姐姐……能带我一起走吗？”

还没等莫宁回答，一针嘈杂的脚步声响起，莫宁注意到女孩的目光顿时沉了下去，不知怎么，她的心也跟着一起下沉了。这时，一个男人推开了房门。

是杰克。

他看着像是醉了，走路漂浮，脸色涨红。平心而论，杰克长得挺不错，气质忧郁，浓郁的眉眼给他平添了几分□□。他踉跄地走到女孩床边，一拳又一拳用力地砸在‘滴滴’响的仪器上，直到鲜血从杰克的指缝中溢出，他捂着脸，跌坐在地，悲痛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美伢……”他握住女孩的手，目光柔和，“美伢……很快就成功了……这只是一场意外而已，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美伢的手指动了动，在左右摆动，是拒绝的意思。杰克先是苦笑，脸上的神情一点点结冰，直至戴上了一张僵硬的面具。他轻轻地、不容置喙地按住美伢的手指，刚才还在痛哭的男人像是瞬间消失了一般。

“我知道你会怪我，可是世道就是如此，我用钱买了她们的命。”

莫宁睁开了眼睛。眼前是车水马龙的街道。

路易斯的通用语跟旧世纪的英语有相似之处，单纯从听上就能分辨出代指的人是男是女。‘她们’分明是一群女孩，所以杰克到底做了什么？他做的这件事跟美伢的病有什么关系？以及——自己为什么能看得到？美伢为什么能听到？

无数问题在莫宁的脑海中横冲直撞，她揉揉眉心，叹了口气。自从潘多拉回来之后，她就经常一不留神侵扰到别人的世界里，可这不是她的本意，她完全找不到控制的办法。

除此之外，直觉告诉她，这项任务不简单，那商月林知道吗？

这个任务会不会是商月林特意接下的用来考验自己？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莫宁侧头，对上一副熟悉的狐狸笑容。这次任务跟商月林的关系不大，因此她很放松，穿着吊带短裤，赤着脚，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到莫宁身旁，她的眼睛是无杂质的黑色。

“你在想什么？”商月林问。

“你呢？”莫宁把皮球踢了回去。

商月林沉默了一会，没有继续跟莫宁玩这个无聊的游戏。她打开自己的ID腕表，一张光屏展示在两人面前，“这是我从洛德那里弄来的，你的身体数据，你自己都没看过吧？”

莫宁不知道商月林的用意，谨慎地没有开口。

“这些专业指标我也看不懂，但是我看得懂结论，洛德称，你的身体一直在不间断的进化，特别是从潘多拉回来之后。”商月林点开检查报告。

莫宁依旧没张口。

商月林盯着莫宁的侧脸，半晌，气馁地关掉光屏，她的脸被窗外的霓虹灯染成了彩色，“我想知道，你最后去救皮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莫宁终于开口了，“为什么想问这个？”

“我的伤不算重。”商月林眨眼的频率减慢，似乎在回忆，“摩根将我放进治疗仓后我几乎立刻苏醒了，皮特还在下面，我不敢睡过去。简短的治疗后，我让摩根带着我重新下去，我的手里有小组所有成员的定位，靠着这个，我找到了你们。”

“你看到了谁？”莫宁立刻追问。

商月林沉重地摇头，“除了你们，我谁也没看见。”她和莫宁对视，不出意料地从彼此的目光中察觉到某些令人心惊肉跳的猜想，“现场实在是太干净了，尸体、血液、子弹……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你们身上的伤口还在，简直就像是你们走到哪里无缘无故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舒服。”

“皮特醒来后，我隐晦地问了她，可惜她意识不清，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我知道你很疑惑，莫宁。”商月林握住她的手臂，“这次任务是首领亲自点名要我们带你参加的，但是带你的人选由我们自己决定，我就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莫宁低头，看着商月林握着自己的金属假肢，“如果你没有带人回来找我们的话，你的这只手臂保不保得住。”

商月林松开手，莫名其妙地问道：“这很重要吗？”她触碰到莫宁坚持的眼神，突然有些慌张地把手背在身后，“不知道，应该是保不住了吧？毕竟治疗仓的水平有限，当时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你不是懂医术吗？”莫宁继续问道。

“体系不同嘛，而且我医术学的不好，我比较会用毒。”商月林笑道，终于擦掉了刚才异样的情绪，“一条手臂而已。况且换了个新的还更适合我。”

“当时情况很乱。”莫宁把话题拉回了正轨，“在潘多拉的时候我的耳朵时好时坏，等我听到皮特的声音时，她的心跳已经很微弱了。我来不及跟其他人解释，只得自己跑回去，对方是一群强壮的男人，他们全都听其中一人的指挥。”

商月林坐了起来，目光专注地倾听。

“也是在潘多拉我发现我的能力变得很奇怪，我可以让他人能力陡增，并且在此期间那个人会完全失去意识，只听从我的口令。我用这个能力控制了皮特，让她勉强起来继续战斗。然后那群人掏出了一支针剂。”

“针剂？”商月林眉头紧皱。

莫宁点点头，“我那时候认为他们想打在皮特的身上，于是伸手替她挡掉了。后来仔细想想，那个针剂就是冲我来的，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

“说的离奇一点就是他们故意抓住皮特，故意在你们都丧失行动能力的时候恢复我的超常听觉，故意让我听见皮特的声音，然后引导我找到他们。”

“这不可能！除非……”

“除非有内应。”莫宁体贴地帮商月林补齐了没说出口的话，“没有内应，他们不会如此清晰地知道你们的动静，能够卡在你们找到我们之前清理干净现场。”

“不，还有另一种可能。”商月林脸色惨白，“他们要是有我们的定位，想要做到这些事情就非常简单了。”

“这好像没比内应好多少不是吗？”莫宁耸耸肩。

“对了。”内应不内应的先抛在一边，莫宁煞有介事地说：“杰克和金喜善的全部资料给我，这次的任务不简单，不是表面上的两颗星可以掩盖的。”

商月林还沉浸在自己可能被不知道是谁的人监视了的愤怒中，下意识回道：“资料？我没有资料。之前给你们看的都是首领直接发给我的，我只是资料的搬运工，并不真的出手帮你们查。”

话音刚落，商月林一顿，懊恼地抿嘴，没想到自己竟是在这小小的阴沟里翻了船。她索性不再掩饰，直白道：“首领的命令，我没办法违抗。”

“是不敢还是觉得麻烦。”莫宁不客气地反问。

商月林本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听到莫宁这样说话，立刻收起笑容，冷冷地说道：“我对你是太好了点。你自己想要，何不自己去找，命令我做什么。”

莫宁想解释，可是刚才的情况说给别人听，别人不一定会信。她想了很多说法，最终都被自己一一否定。而商月林也失去了耐心，她起身，踹醒了沙发上呼呼大睡的皮特，“睡个屁，快点起来完成任务，早点做完赶快回去。”然后商月林‘砰’地一声关上房门，皮特一头雾水地朝莫宁看过去。

“她这是怎么了？”皮特挠头，还是听话地起身收拾起装备来。

莫宁淡定地提起狙击枪，回道：“不清楚。”

皮特抓起车钥匙，满不在乎地随口道：“年纪大了，脾气越来越阴晴不定，也不知道索菲亚是怎么受得了她的。”她穿上鞋，戴上微缩对讲机，确保两人的对讲机能够成功连接上，朝莫宁一挥手，“走吧！说不定还能赶上回去吃晚饭。”

十分钟后，莫宁趴在杰克旁边的别墅屋顶上，瞄准镜正对着大门。她几乎没有呼吸，专注地等待着目标。皮特站在门口，手指按响了门铃。

她决定一枪打爆杰克的脑袋，之后再去问问那个美伢，她知道些什么。

门铃响了几次也不见有人来开门，皮特准备硬闯了。这时，二楼窗户上出现一道身影，看着高度像是杰克。莫宁调转枪口，对着人影的脑门射击。

与此同时，对讲机内想起了商月林焦急的声音。

“快离开那里！该死的杰克，那是个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