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正在气头上,听说闻太史在外求见,转而奇怪:“他怎么来了?去传。”
闻夫子急步走入殿内,拜见了王上:“王上,老臣听闻了宫门一案,特来拜见,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裴长嬴道:“公子苏与沈夫人涉嫌向邻国宁王透露王宫要情。”
闻太史向殿前道:“王上,公子苏是老身的学生,老夫清楚他的秉性,公子苏绝不可能叛国通敌。”
王上见他为冷宫说情,心中大为不满:“太史别忘了,他还有个叛国通敌的母亲!”
闻太史肃容道:“王上,当初宁王私自离商,沈氏难逃死罪,不想王上一时兴起,于玉明别殿亲审还是太后侍娥的沈氏,一夜恩宠,沈氏身怀龙嗣,得封为夫人。朝堂内外流言四起,请求赐死沈氏,王上不以为然。后沈氏诞下公子苏,为息流言,安生保命,沈氏自请迁居冷宫,断绝与外界联系,王上应允,王宫内外的流言蜚语才渐渐平息。”
丞相看向闻太史:“太史是想说今日结果是王上当初自作自受?”
闻太史冷静道:“王上往日对沈氏种种举动皆在指明沈氏不过是一位弱女子,掀不起风浪。今日有人说,公子苏与沈夫人涉嫌向邻国走漏王宫内情。敢问王上,沈氏母子限居冷宫,不问世事多年,有王上玉旨在前,内宫何人敢向冷宫多言王宫要情?膳盒内若真是密信,里面会写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如若真是密信,沈氏怎会冒险让公子苏去送密信,引火烧身?”
王上不语。
丞相进言道:“这样看来,还需再审公子苏。”
裴长嬴心中不由一紧,若再审,冷宫难保不会说出背后真相。
闻夫子接言:“王上,老臣认为膳盒虽是公子苏送出,但里面的东西未必是冷宫所放,若有人想借冷宫之手向外传递东西也未尝可知。”
王上转眼瞧向了裴氏:“长嬴,你觉得呢?”
裴长嬴:“卑职认为闻太史说得有理,臣会细查经手膳盒的宫奴,再向王上禀报。”他清楚若能安然度过此夜,替罪羊并不难寻。
穆王却道:“王兄,臣弟认为沈氏母子断不能再留了。今夜之后,内宫朝外必再起流言蜚语,重提当年沈氏与宁王暗情一事,为王兄蒙羞,丢王室脸面。当年王兄被沈氏美□□惑,处处留情,今日切莫再动恻隐之心,给王室留害!”
丞相点头:“臣附议。”
此言于裴氏无害,裴长嬴自然在旁不语。
闻夫子急忙进言:“王上,公子苏为王室血脉,怎能轻易处死!”
穆王冷哼一声:“要怪就怪他有一位不知检点的母亲!”
王上心中动摇,他转身吩咐道:“大监,去冷宫,赐白绫。”
穆王赞成:“今夜之后,王兄便再不用受流言蜚语困扰。”
正在这时,门外有太监急急忙忙跑进来报:“王上不好了,南城来报,晋平国宁王在南境交界处大肆兵演,意图不明。”
王上脸色虚白,方才只顾着生气,竟忘了那沈氏还关联着前政。
原来,宁王一早便从玄鸦带回的信中得知了冷宫将可能面临困境。为护心上人安危,宁王连忙召令晋平北界蛰伏的兵将进行一次浩大的军演。太商南境没见过对方这样大的阵仗,不免不知所措,连忙将军情上报王上,等候指示。
这时,脚前脚后,又有太监举着密信来报:“王上,晋平国宁王送来书信。”
王上连忙起身打开书信来看,只见上面写着:贵君勿慌疑,晋商之界只是军演,别无他意,另劳商王代问义妹安。
宁王信中的义妹便是指沈木樨,当年为掩暗情,二人便以金兰兄妹相称。
王上看毕,气得手抖,反手将信件撕毁。
殿下,闻太史见状劝道:“王上,如今北境战事未平,南境若起征战,只怕会令太商分身乏术,难以应付。不如先退一步,暂留沈氏母子一命,以待来日方长。”
王上气红了脸:“难道就这样放过沈氏?!那寡人的脸面往哪儿放!”
裴长嬴沉思后进言:“王上,宁王挑衅王上龙威,自然不能全然照从。王上不如回复宁王:冷宫犯律,将以禁足,庭院不出,自会安好。另外,王上可调集南境周边城军前去支援南城。如此既不失王威,也可暂解南境之困。”
王上闻言,气消了几分:“长嬴所言有理。”或许是因气累了,他坐下喘了口气道:“便由长嬴领旨替朕办吧。”
裴长嬴:“臣遵旨。”
丞相面色阴沉,今夜没能扳倒裴氏,他心中不甘……
五更,天还未亮,禁军便闯进了罪奴所,侍军接到丞相命令只好先行撤离。
牢房内,裴疾寻到了冷宫等人。他命人为沈氏松绑。看着沈夫人身上虽有受过私刑的痕迹,面上却是处变不惊、安之若素,裴疾随即明白宁王之信到达时机之巧并非是偶然,他俯视打量沈氏道:“沈夫人真是好本事。”
沈夫人不言,只是唇边淡淡一笑。她清楚一点,南枝一事如若败露,裴氏将不可依靠。而依她的法术,提前传递消息、请宁王相助自然不在话下。
另一间牢房中,禁军提剑斩断了紧悬的缰绳,支撑不住的白苏瞬间瘫坐在地,不由屈臂弯膝缓解疼痛。
面前的禁军张声道:“王上有旨,公子苏牵扯宫门一案,故禁足冷宫,嫌疑一日未消,禁足一日不解。”
两位禁军上前,扶起了白苏,架着他向外走去。
院内,裴溯舟手持金旨,背手而立。清晨的风拂不动他身上的玄甲,却能侵袭公子苏的一身单薄白衣。
阶上,白苏瞧见了他身后的御旨,权臣手上有了王上的玉旨,行事才能算得上名正言顺,看来昨夜丞相与裴氏之间的博弈,是裴氏嬴了。
白苏被禁军软押着走过,错身之际,裴溯舟瞥见他腕处衣衫上透着血迹。忽然白苏停步,转目抬眼看向了对方,他怀着一丝希望问到:“今夜宫门一事,裴少主有无插手?”
裴溯舟迟疑,侧身道:“公子苏为何觉得我会插手?”蓦然他反应了过来:“那里面…是南枝?!”
见对方并不知情,白苏的最后一点希望落空,他内心伤然,怅然若失,任由禁军带着走向冷宫。
卿华殿内,雨灵隔窗听着外面军队的脚步声。
这时,内殿寝塌上传来声音:“雨灵,外面出了什么事?”
雨灵回身走近床榻:“小姐莫要担心,不过是禁军例常换值罢了,小姐如今要想的是如何解帮季将军解粮草之困。”
几日后,在季府季均灵和季南薇四处走动下,也因王后接连数日留宿与其缠绵的缘故,王上终于答应运粮北上。
日光透过裴府书房,裴长嬴放下手中诏书,命人召见溯舟。
裴长嬴稍稍侧首,眼尾的目光扫过立于书房的溯舟:“今有一事,为父要你去做。”
裴溯舟颔首:“父亲吩咐。”
裴长嬴转身道:“王上已将押运粮草一事交与为父,此事便交由你与季均灵去做。我已选出三百精兵,此月月尾,便与你们一同护送粮草北上,支援季将军。”
裴溯舟微顿,他低眉道:“是。”
裴长嬴转过身,看向窗外:“下去吧。”
裴溯舟却仍站在那里,他知道父亲曾经瞒了他许多事,如今又要派他离京远战,他心中不由一沉,有些事他在临行前一定要问个明白。
见他伫立不动,裴长嬴又将视线移向了他:“还有什么事?”
裴溯舟抬目对视父亲,他沉声出言问道:“父亲当初为何要逼姑姑嫁与王上。”
裴长嬴闻言心怔,他厉声道:“这两年,你在外面白历练了吗!”
裴溯舟冷声驳言:“宫谋权术我懂,我是在问为何,当初父亲是出于何种心态将姑姑嫁与王上,您当时是舍弃姑姑了吗?!”
裴长嬴脸色铁青,少见地显露怒气,他冲裴溯舟喝到:“住口,逆子!给我滚出去!”
书房内陷入沉寂。
一旁的随从见少主与家主起了冲突,心中惊慌不已。他垂目立于一边,心中捏了一把汗。
裴溯舟双目生寒,他紧抿双唇,身体僵硬地朝裴长嬴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几日后,裴疾在府中恰与裴溯舟相碰。裴疾施了礼:“少主。”
裴溯舟脸色一冷:“裴叔是来为父亲传什么话。”
裴疾笑了笑道:“少主与家主的事,卑职不敢插手,不过今日在下在宫中听闻小姐病了,少主与小姐感情要好,临行前该去探望两眼才是。”
听闻姑姑病了,溯舟心中不由担忧,姑姑以前也是习武之身,身体一向安康,怎会轻易得病。
后日,裴溯舟来到卿华宫看望姑姑。
对坐的阑夕仍是红衣,虽是笑颜清丽,却难掩苍白憔倦的病容。溯舟不忍直视,他转目轻责一旁的宫娥:“你们是如何当差!怎能让姑姑生病!”
一个宫娥小声诉苦道:“是王上总……”
雨灵上前呵斥了她,可溯舟仍是听见了,他暗中攥着拳头克制了良久,不知该如何言说,以他现在的力量若想带姑姑逃离王宫不过是妄言。
裴阑夕瞧出他脸色有几分异样,倦然浅笑道:“这是怎么了,离京前怎么到我这里生起气来了?”
溯舟难言,他拿出身侧的膳盒,取出一壶梅酒:“这是我从京中寻到酿得最好的梅酒,上次回京,未能给姑姑捎上边漠梅酒,待我回京,我定会带姑姑去边漠喝最好的梅酒……”
溯舟言语虽轻,声音却是坚定,他为姑姑斟了一杯梅酒。
裴阑夕微倦的眸中映出杯中荡漾的梅酒,一点莹光点染了眼眸。她对着白玉杯中的梅酒,轻轻言道:“我哪里都不去。”
溯舟闻之一怔。
阑夕转而坚定道:“权谋在此处,裴氏在这里,要紧的都在这里。我哪里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