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火老师!小火!”
石凯抱着一沓文件夹“噔噔噔噔”窜下楼,大呼小叫地冲向办公室拍门。
民警队的张队匆匆路过,又折回来:“甭敲了,大伙儿都出去了,现在局里除了食堂阿姨和保安大爷,几乎没人了。”
石凯大惊:“什么时候休的假!怎么没人通知我!”
“什么休假,加班!”
张队抬起鸭舌帽,露出一对熬得乌漆麻黑的黑眼圈:“刚接到报警,叫扫黄打非组去洗浴中心抓人,还说有大鱼,基本全局出动了。”
“火老师啥时候也扫黄打非了?”
“他我就不知道了。行了,我出警呢,不跟你说了。 ”
一身便衣的张队快步走出警局大门,石凯环顾四周,竟然连一个专业对口的苦力都找不到。
不对啊,小齐哥呢?再不济,邵明明和小何也行啊——这一个个的,人呢?
石凯垂头丧气地蹲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像一个大号的留守儿童。
他这几天边替其他组打工,一边见缝插针地查那天见到的潘宥诚。
倒不是记潘宥诚撕证的仇,主要是——这个人好像有点奇怪。
一般人见到警察突然上门来访,可能有各种反应:可以是警惕、紧张、忧愁,可以是惊慌、害怕,甚至是愤怒。
但潘宥诚不是这样。
他像一个虚张声势的浮夸演员,一板一眼地扮演一个沉冤多年怀恨在心的受害者。
肢体语言可以大开大合,表情可以扭曲可怖,说话的语气也可以尖酸刻薄,但下意识的动作很难骗人。
潘宥诚是推了他一把,可又真怕他摔惨了似的,借着揪住他衣领的力道偷偷拽了他一下。
石凯失去重心前正好对上潘宥诚的目光,那里面全无痛恨,只有一点——仓皇。
后来想起来,潘宥诚当时注意力似乎并不在他身上。
石凯再次去找潘宥诚的时候,潘宥诚不在,卷帘门闭得紧紧的。
M市实在太大了,要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无异于海底捞针。
他为此走访了潘宥诚的左邻右舍,还特地去潘宥诚老家转了一圈,总算找到些新鲜线索。
“潘哥啊,人挺好的,挺和气。你找他?他前两天刚搬走,说不租了,楼下的店也不打算开了。去哪儿?这就不知道了,电话也打不通,他房租给多了,我还想退呢。你有啥事儿?潘哥他啊,他每天就守着他的店子啊,要么就是去福利院当义工啥的。啊,哪家福利院?你等等,我搜下地图啊。”
“小潘确实经常来这儿帮忙,跟孩子们都相处得挺好的。现在很少见他这样的年轻人了,自己过得挺拮据的,但还资助了几个孩子。哦,这几个孩子都是一家的,也跟着他一起,没事就来福利院帮忙……嗯,他们应该住这个地方吧,监护人叫吴小花。”
“花嫂就住那里,看见没,那个坡坡上。前几年她家发生了点事,日子挺难过的。哦,你也是警察?查案子?现在不可能翻案了吧,当年就没抓到,现在人都跑完了。看你挺年轻,应该不知道,前几年这里放高利贷的横得要死,杀人的嘞——花嫂她男人就没了。花嫂她男人叫郝什么来着?什么龙吧?郝金龙?怎么,你认识?”
“是,我是吴小花。潘警官?你问这个是有什么事吗?哦……前不久也有人来问潘警官,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呀?……嗯,是个长得挺俊的男娃娃,看着比你大一点吧,他说他是潘警官的老同学,我就没多问了。好好好,没事就好。对了警官,那人留了电话,你要的话我给你找找。”
石凯捏着那串陌生号码,纠结得抓狂。
对一个接到外卖电话都不敢说话的社恐来说,真的很恐怖啊!
只是一个普通同学而已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普通同学为什么会上花嫂那里打听潘宥诚呢?
他正想着,一个淡淡的人影笼住了他的鞋尖。
“我们警局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石狮子?”
石凯闻声猛地抬头,几乎要跳到来人身上:“少帮主!你来得正好!终于见到活人了!”
少帮主笑眯眯地往旁边闪开:“你干嘛呢,举杯邀明日?”
“是潘宥诚啊!潘宥诚的事有新线索了!”
“什么潘左诚潘右诚的,没听说过,”少帮主摇头晃脑地走在前面,石凯亦步亦趋跟上,“我说,专案组领导今天下来,局里没事儿的都去接了,你不去?”
“这不是忙着呢吗,哪儿有空去拍领导马屁,”石凯挠挠头,“帮主,说起来,你知不知道这专案组是来查啥的啊?”
“□□放高利贷吧,好像还是个跨国案,几个案子合并到一起了,性质挺恶劣。前段时间内线传来消息,说□□的头目之一逃到内地来了。”
石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是高利贷啊。”
“可不是吗。不过这种案子年年有,而且根本查不完,要放平常,可能拖着拖着就不了了之了,毕竟警局只有命案必破的指标嘛。其他的,只要不是事情闹太大……你懂的。”
少帮主说完,他俩都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警局门口响起一阵阵汽车引擎声。
他俩转身去看,只见十几辆车一辆接一辆开进警局大门,在警局停车坪上一字排开,挤得连车门都拉不开。
后面还有些车开不进来,只好暂时停在马路边上。
石凯这才知道“全局出动”是什么概念,不过——“扫黄打非用这么高级的车啊?”
他指的是停在最前面的那两辆黑色宝马。油光水滑的,引擎盖儿都亮得反光。
“嘘!”少帮主赶紧示意他噤声,“小声点儿,那是局长的车,专门接领导的,后面的面包车才是抓人用的。”
“怪不得……领导这么快就到了?”
刚出去不久的张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冲他俩一挥手,隔着大老远也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兴奋。
“还愣着干嘛,来押人!”
出勤回来的民警们各个喜气洋洋。最近市里查得严,打击力度大了不少,他们这一网直接完成了大半年的KPI,还正好让领导瞧见了他们雷厉风行的英姿,可谓十分长脸。
石凯正流水线似的给人上手铐,面前忽然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找了一天的邵明明和何运晨。
何运晨脸色苍白,走起路来脚步都是虚浮的。邵明明跟一车酒气熏天的人挤了一路,早就受不了了,干脆撑着电线杆干呕起来。
“你俩……你俩这是……”
石凯看着他俩衣衫不整的样子,顿时悚然,差点把自己的手腕扣进手铐里。
“不是你想的那样……”何运晨口干舌燥地试图再解释一遍。
“烦死了,”邵明明直起身来,爽快地翻了个白眼,“反正跳进鸭绿江也洗不清了,就这样吧。”
石凯纯洁的脑瓜里顿时塞满了不纯洁的想法,直到张队一左一右揽住邵何二人,乐道:“可以啊你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不是你俩报信儿,我们哪儿能那么快抓到周启啊。”
石凯一副“村里什么时候通的网”的表情:他就一天没出门,怎么外面世道变得这么快!
“周……周谁?”
一脸没睡醒的周启被一把推下车。他拉着脸,颇为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
“哇,他那副有靠山的样子真讨厌,”邵明明恶寒地撇撇嘴,“其实我们也是误打误撞,主要还是小……”
“咳咳!”
何运晨马上?了他一肘子,邵明明自觉失言,赶紧截住话头,随便找了个借口逃之夭夭。
“哎!就走啦?”
石凯还有一肚子话想说呢,只好全咽回去,委屈地想:行啊,好兄弟现在都有小秘密了。还是小齐好,小齐有事儿绝不会瞒他。
不过,小齐到底去哪儿了啊?
交接手续一直到傍晚才弄得七七八八。到了晚饭时间,大伙儿各个拿盆抱碗地蹲在审讯室门口,打算今晚用车轮战熬死周启。
这就跟石凯这个新兵蛋子没什么关系了。他跟着忙活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个空当出来透气。
太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举目皆是冬夜的冷清。
“什么时候回来的?”
身后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石凯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便衔上了话头:“刚进门,才知道你们今天到。”
是火树。
石凯当即热泪盈眶:阿火终于回来了!
他可不想偷听别人讲话,于是赶紧迈开腿往后撤。
可话音偏偏要往他耳朵里钻:“这就抓到周启了?那专案组可省了一半力气了。”
“我也是刚知道。那这么说的话,专案组这次下来跟他有关?”
“是啊,省里连续几年接到实名举报,指名道姓地说周启有问题。而且,据举报者提供的部分资料来看,其中牵扯到不少人,情节非常恶劣严重。再加上东南亚那边发起协同调查,我们不能不重视。”
石凯撤了一半的脚步又收回来,干脆躲在墙后默默听。
实名举报,这个人有点牛啊。他感慨道。
市民热线一直是开通的,但真正敢实名举报的人少之又少。谁都怕惹火烧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即使是举报,也是匿名居多。只是匿了名便不好追责,了解起情况来也困难不少。
各部门每天收到那么多匿名消息,真要一条一条核实,那工作量将成倍增加。
久而久之,匿名举报就如同一种形式主义,工作人员例行一下公事也就算了。
M市的□□和高利贷一向猖獗,这关头居然有人连续几年实名举报,举报的还是在道上颇有势力的周启,这是何等的魄力。
石凯听见火树问:“周启得罪的人确实不少……不过,怎么直接举报到省里去了?”
“这还用说?”那人笑了笑,“我们还没下来,接送的专车就已经安排好了。周家在你们M市可是地标企业,保不齐你们市局有他的保护伞呢?”
“嗐,领导,你这也太直接了……”
“我可没开玩笑,你们小小市局,可不一定压得住这个周启。”
那人沉吟道:“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个举报者。他手上掌握了很多资料,我们得进一步跟他接触,获取他的信任。”
火树答得痛快:“这个没问题。如果举报人是我们之前受理过的受害人的话,我们马上就能找到联系方式。”
“这个,说来惭愧。”专案组领导摇摇头。
“他不是受害人,而是查案子的人,叫潘宥诚。几年前他离开了警察队伍……是我们没有保护好这样的同志。”
仿佛有一根线串起了零碎的细枝末节,石凯的眼皮狠狠一跳。
潘宥诚……高利贷受害者……实名举报……搬走……电话打不通……
这!好像是要出事的征兆啊!
作者有话要说:是被遗忘了十章的潘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