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洲婉拒了罗予彤派人帮他搬家的好意。罗予彤的车队先行离去,JY的人也忙着清场子,街头巷尾一下冷清下来。
“你们咋一个个都赶着今天出事儿啊?没什么大事儿吧?”
JY打来电话慰问,顺带把蒲熠星吐槽了一通:“蒲熠星干啥去了?电话也不接一个,上一秒还跟我讲文韬不见了,下一秒自己也玩失踪,委托人正说要跟他见面呢。”
唐九洲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忽然道:“委托人要见他?”
“可不是么,”JY也纳闷,按理说,委托人一般都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设立中介也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居然有委托人主动要求见猎人,啧。不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见就见呗。”
“嗯,那我……到时候转告他。”
唐九洲吹了一阵凉风,手终于不抖了。
这短短半天里发生的事太多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曹恩齐昏倒时的模样。
恩齐一向整齐熨帖的风衣变得皱巴巴的,脸上更是挂了好几处彩。那时他拨开恩齐濡湿一片的头发,探了探额头,却碰到一层细密的冷汗——恩齐的体温低得惊人。
街口那只老化的灯泡发着惨白的光,衬得他血色全无。
唐九洲抬手抹了抹脸,终于打起精神,打算回去收拾东西。
就照二姐说的办吧。他还得赶紧去陪恩齐呢。
有两人一直默默守在一边,见他要站起来,立马上前扶住他:“我们送您回去吧。”
唐九洲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们一眼,不置可否。
JY和罗予彤留下不少人守着他,见状也纷纷响应,唐九洲摆了摆手,让其他人自行散去:“人太多了。”
“就你们吧。”他随手指了一下最开始站出来的那两人。
那两人对视一眼,自觉地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扶起唐九洲往小巷深处走去。
周围路灯失修已久,前方一片黑漆漆的。唐九洲慢吞吞地迈着步子,走在他完全陌生的小道上。
他忽然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声说:“还有什么?”
“什么?”
“我说,”唐九洲心平气和道,“前戏那么长,是时候收尾了吧?你们要带我去哪里见谁?”
搀着他的那两人脸色陡然一变,干脆一左一右钳住他,仿佛他是个等候送审的犯人。
“你怎么知道?”
唐九洲莞尔:“我是黑客啊,你们跟车的时候,我用人脸识别查了一下。”
“那你还让我们跟着?”
“我只是烦了,”唐九洲啧了一声,“还有什么,一次说清吧。”
“下班时间还来打扰,真抱歉。”
周密放松地倚在椅背上,十指交叠,语气亲和得像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
唐九洲也不见外,从他手边的袋子里摸走一个橘子:“什么事,我很忙。”
周密耸耸肩:“这事可有些复杂,得慢慢聊呢。”
唐九洲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他一眼:“有多复杂,需要你搞这么大阵仗?”
周密自顾自地吃起橘子来,语调仍旧慢悠悠的。
“追车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直接,但也不妨事——马上我们就要成为合作伙伴了,你多包涵。”
唐九洲微微皱了皱眉:“什么莫名其妙的?谁和你合作?你又代表谁?”
周密身体忽然前倾,双眼直直望向他:“当然是我们,你,和我。”
“我知道你对周氏充满猜忌和仇恨……也许其他人确实与你有仇,但不是我。相反,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唐九洲意识到他用的是“你”,而不是“你们”,心中更生疑窦:“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有一群神通广大的小伙伴,但是你想过没有,”周密似笑非笑道,“凭他们的手段,当年怎么可能被周启蹩脚的伎俩骗过去?周启要真能瞒天过海,又怎么会让你们发现他还活着?”
唐九洲的大脑短路了一瞬。
“周启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三千万,他能支付的报酬不比你的少。何况杀人灭口是个不讨好的活儿,一般的猎人都不会接这种单子,何况是一向小心谨慎的蒲熠星?”
唐九洲现在不知道是该惊讶周密竟然知道蒲熠星,还是该思考这段话的可信度。
就像一直赖以存续的底层逻辑忽然崩溃,由此衍生的数万行代码瞬间错乱,他的脑海中闪过零星片段,但分不清黑白,每一个人、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交织成巨大的陷阱。
不论哪种可能,似乎都将他推往一个不可控的境地。
“你猜猜,现在试图亡羊补牢的他,心里究竟是懊悔当初上当受骗,还是痛恨周启不守信用害他两头不讨好?”
周密留意着唐九洲的神情,喟叹似的摇摇头。
“可我不一样,我与你有相同的利益,我能给你想要的。”
“呸。”
唐九洲忽然低头把橘子上的橘络吐掉:“酸死了,你挺不会挑橘子啊。”
“你这离间计用得不咋地,就算蒲熠星真的收了两份钱放走了周启,我也不会相信你啊,”唐九洲冷笑一声,“你撇得再干净,你们也还是一家人,甚至一伙人……他为了硬盘,你呢?你们周氏不就图这个吗?”
周密扬了扬眉:“是哦,很有道理。”
“你想拿周启换硬盘?可我偏偏觉得他不够秤,”唐九洲摊了摊手,“抱歉啊,这笔买卖不做。”
“不不,你误会了,”周密好脾气地笑了笑,“那块硬盘没什么用,反正没人会看到。当然,看到了也没什么关系——说起来,你们打算拿给谁看呢?”
唐九洲的眼皮忽然跳了跳。
他其实是在装腔作势,实际上在见到周密的那一刻他就乱了阵脚。他手上并没有什么能真正拿捏周氏的把柄,只能拿还没解出来的硬盘吓一下周密——没想到周密毫不在意。
唐九洲根本没想过和警方合作,甚至没想过如果解开了硬盘后要怎么做。
听周密这话的意思,好像无论硬盘里有些什么东西,他都能轻易压下来似的——这样有恃无恐。
“其实事情很好办,只是我不想再弄脏手了,”周密抽出张纸巾细细地擦了擦手指,“树一个敌人不如交一个朋友,我可从来没把你们当敌人呢。”
“你认识我弟弟吗?很难不认识吧?”周密摩挲着下巴,一副笃定的模样,“其实你父亲的死和他有关系,当然还有很多别的事……然而很遗憾,对此我毫不知情。”
唐九洲震惊了:“你……你觉得我会信吗?任谁都知道不可能是真的吧?”
“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关系,”周密饶有兴致道,“你可以让它变成真的啊。”
“什么……”
唐九洲终于明白了:周密之所以想把他拉进自己的阵营,原来是为了让他做假证陷害周峻纬。
现在豪门恩怨都玩这么大?唐九洲表情古怪起来:可周密究竟凭什么认为自己会帮他啊?
周密知道他想说什么,索性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他手上,示意他翻相册。
“既然你有顾虑,不如我加个码,”他看了看表,抬眼时满意地看到了唐九洲煞白的脸色,“这个人……成交的话,就还给你们;不想要的话,那我就处理了哦。”
王春彧钻进驾驶座的时候,唐九洲已经走了。周密靠在椅背上闭目小憩,神色翻不出一丝波澜。
王春彧打了个呵欠:“老郎说下次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别叫他,抓又不能真抓,打又不能下死手,还赔进去那么多车,看着就埋汰。”
周密不置可否:“做戏罢了,演出费会给齐的。”
王春彧哼了一声:“可周导会不会把你的观众想得太聪明了?没准蒲熠星只会单纯认为是老郎上门找茬,结果手下人太蠢被发觉了呢?”
周密嗤了一声。
“这里到处是他的眼睛,你觉得我出现在这里,会没人发现?”
他淡淡道:“既然发现了,他就应该想得到,这场戏不过是为唐九洲反水而放的烟雾弹。他只会怀疑唐九洲,而不是我。”
“那唐九洲呢?答应了?”
周密晃了晃手机:“他没法拒绝。”
手机上是张照片。
王春彧趁着红灯的间隙,仔细凑近瞧了一眼——是个清瘦的男人,闭着眼睛躺在一辆面包车的驾驶座上,额角眼眶有明显的瘀伤,白外套上沾了颜色暗淡的污渍,不知道是血还是灰。
整个人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看上去很安详。
“你前些天说碰见个熟人,不会就是他吧?”王春彧啧啧称奇道,“那个谁来着?郭什么?长得挺乖啊,不像是能打的。”
“你也真是,下这么狠的手……哎,还活着吗?”
周密“嗯”了一声:“打断了腿,还让他跑了一天。”
“对故人之子下手这么重,真损啊,”王春彧撇撇嘴道,“你差不多得了,姓蒲的也不是吃素的,他要知道你手伸这么长,会跟你鱼死网破的。”
“是他们手伸太长了,”周密皱着眉,也是心有余悸,“要不是我一直盯着那些慈善机构,还不知道要捅出什么乱子。慈善总会洗牌才几年,纰漏还有很多,要是上面的人倒了,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王春彧自嘲地笑了笑:“反正我早就脱不了干系了。”
周密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更深的疑虑在他心里结着。
警察和蒲熠星那帮赏金猎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找上门来,究竟是哪里被他们抓住了把柄?
“要是唐九洲没答应,或者今晚你没能见缝插针见到他,”王春彧忽然道,“你打算怎么办?”
王春彧了解周密——他从不走空,既然下定决心要拉唐九洲下水,就一定会做好被拒绝的预案。
周密顿了一下,说:“奥迪里装了两百升汽油。”
“不能为我所用的,一把火烧了也没什么,”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反正手已经脏了。”
“你是疯子。”
周密无所谓地耸耸肩,刚刚唐九洲也这么说,所有人都这么说。他听惯了。
周宅逐渐在视野里显出轮廓,周密的神情在盏盏街灯下明灭可见,他想起什么似的,问:“周峻纬现在什么情况?”
王春彧打了个方向盘:“你才想起他呀?”
“怎么?”
“不知道啊,听老郎的意思,好像不翼而飞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你们这些大佬,是真的很喜欢跟人谈心啊(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