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恩齐几乎是猝不及防地接到了罗予彤的电话。
“见到九洲了？”曹恩齐在天台给兰草浇水，闻言有些惊讶，“家里最近在和周氏谈生意吗？”
“听你这语气，早就知道九洲进了周氏是吗？”
“二姐……”
“恩齐，你走的时候，我没有拦你。”
曹恩齐一愣，不吭声了。
罗予彤即使在讲家事的时候也是公事公办的冷淡语气：她不曾怪过这个乖巧温顺的弟弟，他丢下一大家子的事情跟着九洲离家出走的时候，她甚至主动替弟弟开了门，以一己之力挡下了追拦他们的千军万马。
但在她心里，家族利益毕竟高于一切。
“我当然知道你和九洲现在在做什么，也尊重你们的选择，但是恩齐，至少不要让我难做。
“九洲为什么会出现在周氏——或者说，赏金猎人为什么会盯上周氏，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曹恩齐这才缓过神来，谨慎地组织语言：“姐，周氏是一趟浑水，已经有人委托调查了……”
但这显然不是罗予彤想要的答案。精明的女商人早就盘点好了利弊，今天演的这出兴师问罪，不过是想让不懂事的弟弟们知难而退。
“每个企业都有一本烂账，周氏有，曹家也会有，到时候你也要大义灭亲吗？”
罗予彤仍旧冷静：“我们和周氏有一个高达十几亿的合作，一块政府拍卖的商业用地，只有周氏有门路搞到手——撇去原始价值，开发之后它能带来多大利润，要我算给你听吗？”
“你也听到了，我不把你当外人，有什么都跟你讲，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罗予彤说完这一段，又软下语气来，像在哄人，“恩齐，我也很累了，至少这一次让我省省心好吗？”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脾气软和的弟弟了，软硬兼施，不怕他不让步——从小到大屡试不爽。曹恩齐本就对他这个姐姐抱有愧疚，这时候再打一副亲情牌——他那帮同伙怎样她不关心，至少能让恩齐乖乖把自己摘出去，顺带上九洲一起。
罗予彤收了势，静静地等着恩齐服输。
曹恩齐果然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喃喃道：“可唐叔叔他……”
“我知道，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周启的罪，不至于让整个周氏来背吧。再说，你们已经报复过了，不是吗？”
曹恩齐恍惚了一下。
他又想起了那时的唐九洲。
他不知道，一个成天笑容灿烂明媚开朗的男孩子，怎么会枯瘦得如此之快，像一支绚烂至极又迅速凋零的向日葵，热情洋溢的橘红被血色沾染，消沉得比死亡更甚。
唐九洲一直跪着，膝盖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他流了太多泪，风一吹就发胀发疼，无论是谁唤他，他都听不见似的，只是怔怔地跪着。叫来三五个大汉扛他走，他就发了狠地拳打脚踢，下手不知轻重，把前来吊唁的人都吓一跳，心有余悸地说“没想到唐家那孩子那么猛啊”。
曹恩齐除了陪着他，没有更好的安慰的办法。
“恩齐，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好。”
“他必须付出代价的。”
“好。”
“我没有爸爸了，我……不知道还可以去哪儿。”
“不会的九洲，还有很多爱你的人，还有妈妈，还有舅舅，还有……”
曹恩齐没说下去。
还有我。
后来唐九洲不知道上哪里找到了蒲熠星，委托他杀了周启，又顺理成章地成为他们的一员。
曹恩齐一路注视着他，想，他护在温室里的花朵要只身面对风浪，那么至少允许他为他打伞吧。
而周启，那个混账——曹恩齐不会骂人，但他愿意用最恶毒阴暗的词语去形容他的厌恶——光是死了怎么够呢？
谁来赔九洲一个家呢？
他一生一次的忤逆情绪就发作在与唐九洲有关的事情上，所以他难得用生硬的口吻回复了他的家姐，字句铿锵。
“不对。”
“他让别人一辈子都得记得的痛，自己也得受一辈子。死亡不是他的避难所，仇恨也不会因此消亡。”
罗予彤也沉默了半晌：“那你打算怎么做？”
曹恩齐是学医的。
他知道，流脓的伤口不能捂着，粉饰太平装点伤疤不会让它好得更快，只会让它一直烂到根里，加速腐蚀病体。
只有把脓水挤干净，强忍疼痛把病灶挖空，才有可能痊愈。
“周氏最好保证它清清白白一尘不染，”他垂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如果我们抓到把柄，绝对不会放过它。”
电话挂断。曹恩齐过了很久才平复了情绪，转身打算下楼，正好撞见倚在栏杆上喝果汁的蒲熠星。
曹恩齐：“……”
蒲熠星无辜地咬着吸管：“不好意思哈，没好意思打断你。”
曹恩齐不置可否，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冲他扬了扬下巴：“还有吗？”
“嗯？果汁？”
“酒。”
蒲熠星一咧嘴，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曹老板果然识货啊。”
最近郭文韬颁布了禁烟禁酒条例，特别针对烟酒双全的蒲某人，害得蒲熠星只好灰溜溜地爬上天台，把白酒二锅头混合液装进倒空了的果汁瓶子里，偶尔拿出来小酌两口，等散了一身味儿之后再偷偷溜回去。
蒲熠星刚要递出果汁瓶子，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换了个小型容器，嘴里还嘟嘟囔囔：“我可不能知法犯法，就算韬韬不跟我计较，九洲也得找我麻烦。”
说着小气地推了一小盏给他，还忍不住唠叨两句：“度数很高的啊，慢点嘬。”
曹恩齐没绷住，扑哧一笑：“谢了。”
两个失意的男人在天台上迎风买醉，蒲熠星想想就觉得好笑，更好笑的是其中一个居然是曹恩齐。这种移情大法让他迅速从伤感中走了出来——何止是走了出来，他简直哈哈大笑。
曹恩齐挑了挑眉头：“怎么了？”
蒲熠星有点儿缺氧：“哎呀想不通啊，我们这两个世界的人到底是怎么走到一块儿的啊？”
曹恩齐听出他话外有话，也笑：“哪有什么两个世界。想要一起走的人就可以一直走下去，只要你想。”
“是吗？”蒲熠星歪了歪脑袋，“这么唯心？”
“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的人，唯心点儿怎么了？你走到现在，哪件事不是一意孤行走到黑的？”
曹恩齐又给自己续了一盏，话锋一转：“文韬不傻，他知道你什么意思，可是他就想跟你走，你明白吗？”
蒲熠星苦笑一声。
明白，怎么不明白。
这是他年少时最轻狂的白日梦，也是如今最惴惴不安的心病。
蒲熠星揶揄道：“所以我才觉得你是真圣人啊。唐九洲说要去周氏，你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任他去；当初他要来这里，你甩下了整个曹家就跟他来，你就——”
——你就不怕吗？
换做是他，郭文韬但凡出一点事，他都活不下去。
曹恩齐撑着脑袋看他：“那你觉得，你出事了，文韬也会放任不管吗？”
蒲熠星眼神闪烁了一瞬。
他知道郭文韬不会。
这个人，就算表现得再嫌弃、再不耐烦、再生气，也还是会在关键时刻出现，奋不顾身地拉他一把。
这个人，小心眼、脾气大、蛮不讲理、总是耍赖皮。可是这样一个不完美的他，却给了蒲熠星一段近乎温暖的岁月，足以让他淡忘那些不堪的、灰暗的龃龉，有勇气活到今天。
这个人，好讨厌，可是他好喜欢。
“九洲不会一直想要人保护的，文韬也是。”
曹恩齐眉眼依旧温和，语气轻柔得像在讲一段童话。
“比起你一个人冲锋陷阵，他更希望你能坦率地说你需要他，然后一起并肩作战。
“你要相信，无论什么样的未来，他都愿意跟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总结一下就是，难兄难弟的情感电台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