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的警局依旧灯火通明，齐思钧抱着卷宗回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会议室的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
“这个点了还在开会啊？”他看了看表。
邵明明又从他的科室溜达出来了，正瘫在齐思钧椅子上休息：“对啊，说是突然有线人提供线索，火老师带人蹲了半个月，打算明天搞点动作。”
齐思钧跟火树管的不是同一个案子，也就没多问：“火老师挺忙啊。”
“那可不，”邵明明神秘兮兮地跟他咬耳朵，“而且似乎还是那个旧案子，火师傅又捞出来做了。”
齐思钧闻言惊讶道：“那案子……不是早就被压下来了吗？连报案人都放弃了的那个？”
邵明明点头：“对啊，特意压下来的案子，说明什么？说明上头或多或少也知道点内情：来者不善，再怎么查都是浪费。”
齐思钧对那个案子有所耳闻：警方一开始接到报案的时候，都以为只是个非法高利贷的小窝点，没想到越查越不对劲，最后竟牵扯出一整条犯罪链。
火树那时就跟的这个组，正兴冲冲打算一头栽下去好好深挖，结果整个项目马上被叫停，换由另一队人接手。
年轻的火树毕竟初出茅庐，单纯得跟张白纸似的，没觉得这是抢功或是某种阻拦，只觉得有更专业的资深警官来查，这案子马上就会水落石出，于是乐呵呵地撤了下来，不时去敲打敲打进度，期待早日将犯罪团伙缉拿归案。
但事实上，这案子永远就停留在了火树转手时的那个阶段，再无进展。
“火老师跟这案子得有十年了吧？”邵明明掰着手指算了算，“也查了不少人，但大部分都是幌子，线索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难为他了，还得瞒着不让上边儿知道。”
齐思钧也有点担忧：“这回要还是幌子怎么办？”
邵明明眨眨眼，眼里是明晃晃的反问：你说呢？
根本就多余问这一句——齐思钧明白，就火老师那脾气，除了骂骂咧咧继续往下查之外，不存在别的可能性。
毕竟是老前辈了，犯起混来也是他们这些后生难以匹敌的。
邵明明继续发表他的见闻。
“我听说这次消息还有点准，跟火老师的调查方向几乎一致。你没发现火老师最近骂人都骂得少了吗？他兴奋着呢。虽然这次查的人好像有点难搞。”
“难搞？”
“昂，有后台呗。好像姓周，是个富二代海归吧，怎么说呢……社会精英？听上去就老斯文败类了。”
邵明明自顾自翻起齐思钧存零食的柜子，失望地瘪瘪嘴：“啊，蔓越莓饼干没有了……”
齐思钧一看，饼干罐果然空了：“当然了，我就做了一板，哪儿经得起你们天天这么造？”
“小齐~”
齐思钧见不得他那委屈样，马上安慰他：“好好好，刚好我明天调休，回去多做几板，你们一人一罐好吧？”
“耶！小齐万岁！”
齐思钧下班前望向大门紧闭的会议室，叹了口气，把替他们点的外卖放到门口。
门内气氛有些凝重，法律顾问何运晨正在做简单的报告。
“周氏，M市地标型企业，常年挂在国内百强企业榜上。现任董事长周学峰，56岁，目前处于半退休状态，前不久曾在采访中透露过退位让贤的打算。”
PPT上放了一张周学峰的近照：年过半百的男人两鬓微白，眼神温慈而清明，一身考究西服穿得挺拔精神。
企业家，而且是大企业家。
火树转了转笔，翻开他那本随身携带的破破烂烂的笔记本。
他这些年查过的大企业不少，这一路上为农民工追过债主，帮国税局抓过漏网之鱼，还替太太们发现了不少小金库。
他权当做好事，收过同行送来的锦旗，写过数不清的报告，还挨过上级的白眼和臭骂。但查来查去，愣是没几条有用的信息，案件的进度陷入停滞，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朦朦胧胧地指向某个大集团，但具体姓甚名谁，他也拿不准。
而关于周氏的线索就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目前外界对于周学峰的接班人一共有三种猜测。”何运晨扶了扶眼镜，继续分析。
“第一个是大儿子周密，周学峰曾经的一把手。但据说身体不好，现在很少出席周家对外的活动，也几乎不参与公司的内部决策。
“第二个是周学峰的弟弟周启，年轻时是个混混，后来家里发迹，他也跟着得道升天，在公司里捞了个副总的职务，有没有实权不清楚，不过他好像很久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不太确定地看了眼火树：“这个人你应该有印象吧。”
火树默然。
周启，当年名声响当当的混混，成天不是放债就是要债。恼火的是他的背景又不容小觑，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弄得他们也是身心俱疲。
“这人后来不是杀了人，然后被仇家弄死了吗？”
其他人也有所耳闻。
“事情弄得还挺大，杀的好像是个有钱人，姓唐来着。”
“这事儿后来被压下去了，具体什么情况没人知道，不是说他死亡现场连DNA都提取不出来吗？怎么能确定是他？他死了周家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十有八九吧。周家早就不把他当自己人，放外面嫌丢人，供家里嫌晦气，他活着死着都没差。”
众人感慨了几句“贵圈真乱”，又继续听何运晨说。
“第三个是小儿子周峻纬，前不久刚从加拿大回来，就目前披露的信息来看，是仅次于周学峰的第二大持股人。”
关于这三个人的资料都很有限，他们没有得到上级批准，没有权限调动公安系统的内部资料，更没有理由大张旗鼓地对周氏进行调查。
毕竟没事儿谁也不愿意跟警察扯上关系，对这种如日中天的上市公司而言，任何风吹草动都是在给竞争对手递把柄。
少帮主看热闹不嫌事大，嘿嘿笑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老办法呗……都知道你死性不改，上面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少帮主是少数几个知道火树还在硬杠这件陈年旧案的人。
不仅知道，私底下还帮过他不少忙。两根惺惺相惜的老油条成天假公济私，你帮我打掩护我给你当外援，硬是冲破了四面楚歌的包围圈，一路飞驰在追求公理和正义的道路上。
俗话说得好，正道的光，洒……
“洒你秃脑壳上！”
少帮主替他做证物鉴定做得快吐血，向来云淡风轻的老刑警气得破口大骂：“做就做了，还他妈插队，你知道爷一天光写卷宗要写多少份吗！再他娘的催我们就鱼死网破！谁也别活！”
“哈哈哈，幽默，越来越幽默了哈！”
火树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在他有两个徒弟可以卖，啊不是，可以充当免费劳动力，随叫随到，态度亲和，业务能力过硬。
尤其是齐思钧，是整个局子里唯一一个能与写案宗和解的刑警。
他写起冗繁的卷子来，简直像在修身养性陶冶情操——被法医报告折磨疯了的邵明明偶尔撞见这一幕后心有余悸，说似乎看见他去世已久的老太爷正坐在桌前心平气和地练书法，气度不凡白光闪耀，宛如佛祖下凡普度众生。
总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体制内事儿多，规矩更多，而他们对各人的执念心知肚明，小心地护着彼此心头最后一点火光。
“这三个人看着都不是什么便宜货色啊，”少帮主乐呵呵地摇了摇扇子，“你挑哪个下手?”
火树不假思索：“第三个。”
少帮主有些惊讶：“这么果断？有什么根据？”
“两点。第一，相比深居简出的周密和可能死绝了的周启，周峻纬的轨迹更稳定，更好接触。”
“第二，线人推荐我们直接从周峻纬下手。”
火树把电脑转了一个方向，一封邮件静静地躺在他的邮箱中。不是什么检举材料，也不是什么告密信，短短三四行字像个钩子，邀请他们来看周氏的好戏。
不是匿名邮件。少帮主扫了一眼发件人姓名：痞老板。
那就说得通了，“痞老板”是火树接触得最深也最信任的线人，经常在关键时刻给出关键线索，是被经侦大队看作“及时雨”一样的存在。
他指名道姓地拿周氏开刀，大概周氏真的有问题。
“明天早上九点，周峻纬和商业街左岸咖啡厅的咖啡师约好在店里见面。大致路线我们已经掌握，本次行动目标是在周峻纬的车内安装定位监听，密切关注他和其他人的往来。”
PPT上放着周峻纬的照片，会议室的冷光一照，笑容显得有些苍白。
“本次行动依旧保密，事后报告我一个人打，跟大家无关。”
火树难得好脾气地冲众人点头示意。
“明天，拜托了。”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各位！久等了！
本以为这篇文在晋江已经凉透了，加上也不常用晋江，就搁置下来了
昨天因为打算写原创所以下回写作助手的时候真的震惊了，居然有人在看（真的是活人吗……）
每一个读者对我来说都非常非常非常重要，所以一定会更完的！！
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能从茫茫书海中看见这篇文，因为你们我有了一个自信到膨胀的夜晚
再次鞠躬！！
PS：这篇小说写于去年四月左右，这期间我的写作理念和风格都有不小的变化，也许完结后会精修一遍吧（flag），非常感谢你能成为这篇还不太成熟的文章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