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二十来号人，网警、巡警、经侦大队的、情报组的、鉴证科的，此时像一锅大杂烩一样炖在会议室里，咕咕哝哝气氛火热。
火树一进来，就像把灶台抽空了似的，所有的议论瞬间停止，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中的文件夹上。
“今天来讲讲我们的老朋友。”
火树在白板上写下四个大字——“赏金猎人”。
他们所在的M市，是个大散居小聚居交错杂居的复杂行政单位，人口流动频繁，山多水多。
听上去是个钟灵毓秀的天然宝地，实则非也。M市可不是什么山清水秀的风景名胜区，反倒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孕育了浓郁的市侩文化，让赏金猎人这一古老的职业得以文艺复兴。
最有意思的大概是M市典型的贫富线，以天然河渠为界，河东是富人区，河西是贫民窟，两个半区隔河相望，一半天上一半地下，看上去像是绝妙的黑色幽默。
火树在白板中间画了条线，在右边写了个“郎”字。
“郎东哲没什么好说的，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了，大家都清楚。”
郎东哲家大业大，占据东半区最繁华的商务街，打开大门做生意，明码标价，磊落得很。虽说这人斤斤计较且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比起西区那伙人，那真是善良多了。
火树在线的左边贴上三张照片，都是模糊且角度刁钻的监控截图，极难辨明长相特征。
“河西向来不好管，零零散散单打独斗的猎人没少过，但这伙人，是一个有组织有分工的团伙，这几年开始崭露头角，慢慢变成河西的地头蛇了。”
“第一个，唐九洲。”
火树指着第一张照片，照片里只能艰难地分辨出一副黑框眼镜和格子衬衫。
“搞病毒写程序的IT高手，网警应该都知道他。”
受害者网警组派出代表发言：“对，这家伙是个厉害的黑客，经常入侵公共网络和信息系统，我们的服务器被他弄崩了五六次——简直是个恐怖分子，但凡让他碰到电脑，能悄没声儿地把你家给偷光了。”
恐怖分子唐九洲还不知道他正被河对面的警官们贴到白板上研究，此刻他死命搂住方向盘，紧张兮兮地伸出脚去碰了一下油门，性能良好的SUV温和地向前滑动五米——
险些撞向墙壁，吓得他马上挣开安全带打算弃车逃亡。
“救命！阿蒲！文韬！救救孩子！”
导航里的甜美女声为他指点迷津：“方向错误，已重新规划最佳路线，前方直行300米。”
唐九洲抓狂：“再直行我就进人家墙里了！”
“直行。”
“我不！”
“直行。”
“能不能说点实际的！先教我倒车行不行！”
“方向错误，已重新规划最佳路线……”
“是哪个智障写的你这个笨蛋程序！我要教他做人！”
唐九洲气愤地一转方向盘，车轮猛地一扭，悬在了土坡坡外边儿。
“啊！——”
“但毕竟是替人办事，只能算个技术顶尖的从犯，主心骨还是这一位——”
火树点了点第二张照片，角度很偏，只能看见这人棱角锋利的侧脸。
“——蒲熠星，从小就在贫民窟长大，跟那边儿一个叫‘狼王’的猎人中介混得很熟。”
这个情报组很有发言权。
“这人狡猾奸诈，人脉特广，不知道有多少假身份，就我们现在查到的，已经有27个了。”
“可怕的是这人不要命，横得要死而且城府极深，不管是谁，都能被他耍得团团转。”
“反侦察能力也强，河西地形复杂，这人又狡兔三窟，只要想躲，没人抓得到他。”
逃跑达人蒲熠星正摇着他的大蒲扇，穿着他心爱的东南亚印花老头衫，晃晃悠悠地踩着人字拖在早市闲逛。
“王大爷这么早出摊啦？生意兴隆啊！”
蒲熠星拱手恭维几句，顺手摸了一把开心果：“前些日子不是伤了腰吗？医院去了没？跟你讲，我可有祖传的好方子，下次给你捎两副药哈！”
王大爷也乐呵呵地给他抓了把花生：“哈哈，你小子净他妈吹牛皮，你自个儿祖宗姓啥都不知道，上哪儿搞祖传的方子去？你要真好心，让曹医生免费帮我看看呗。”
“嗐，咱俩这交情，好说好说。”
蒲熠星走两步，又看见熟人：“嘿卢嫂，吃饭呢？这么香！又有啥好菜啊？”
被叫卢嫂的女人挑着眉头看向来人，利落地笑了一声：“蒲老板回来了？看来还活得好好的嘛，姓郎的没找你麻烦呐？”
“什么老板哦，打工仔而已啦——干这行的都是兄弟嘛，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郎老板大度的啦！”
蒲熠星撑在小推车上笑嘻嘻，余光却瞥见一个身影借着拥挤的人潮朝他靠近。
“哟，他大度？他拎着算盘给人算账穿小鞋的时候你还没混这一行呢。”
蒲熠星嬉笑着附和两句，感觉到有只手在偷偷地勾他衣袋里的钱包。他从卢嫂菜盘里顺了只鸡腿，逆着人潮冲那个看着愣头愣脑的小青年一撞，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对方口袋里的手机落进了他的衣袖里。
“哎！这不是陈老板吗？好久不见啦——”
火树在蒲熠星的照片旁边写了“穷凶极恶”四个大字，又看向第三张照片。
“第三个，蒲熠星的帮凶，尤其擅长近身格斗，姓名年龄不详。”
一句话说完，没有人要补充的。
事实上，警方得到的关于这人的消息也很少。蒲熠星似乎很少让他露面，偶尔出现一两次，也被周围人掩得严严实实的，照片只拍到了他的衣角，过长的刘海，和一双骨节漂亮的手。
好在现场有心理侧写师做专业分析：“我们根据他的行事风格做了推测，此人沉默寡言但是心思缜密，有暴力倾向。据线人透露，他以前是个高材生，估计也很擅长高智商犯罪。”
格斗之王郭文韬扭了扭手腕，眉目阴沉，杀红了眼似的哼道。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想活的。”
唐九洲叼着棒棒糖飞快按着游戏手柄：“嘿呦，本事不大，狠话说得还蛮六。来啊韬韬大猛男，追上我就让你砍一刀！”
“可恶！去死吧！”郭文韬对着键盘胡乱输出一气，激动得双脚不停小碎步飞蹬，“你跑什么！你过来啊！过来尝尝我的大刀！”
“追不到追不到追不到——啊！”
忽然一只手轻轻落在唐九洲肩头，唐九洲吓得吱哇乱叫手柄直飞。罪魁祸首蒲熠星淡定地接住半空中的手柄，郭文韬终于找到空当，神勇一击，唐九洲操纵的角色马上光荣扑街，爆出不少宝贝。
俗话说得好，九洲跌倒，文韬吃饱。
“我的橙武！蒲老贼！我跟你势不两立！”
唐九洲抄起文韬的键盘向蒲熠星扑去，而置身事外的文韬已经摩拳擦掌地点开了新一局的花花连连看。
“高智商犯罪？不至于吧。”
一直闷不吭声的齐思钧第一个提出异议：“据我所知，蒲熠星虽然唯利是图，但也不是百无禁忌。他们只挑某一特定类型的委托，作奸犯科的事也找不出几件，有时候甚至会主动为警方提供线索……”
“齐警官，你这话有点意思啊，”当即有人反唇相讥，“河西的、赏金猎人——这两个词哪一个有道德底线啊？不能因为坏人做过一两件好事，就把他洗白了吧？”
齐思钧向来和气好说话，被他这么一顶嘴也没生气，继续耐心分析。不过总有人不乐意领情，有些烦躁地一挥手。
“小齐啊，你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我们这些天天跟他们打交道的真是受够了，一天到晚加班加班，还不是拜他们所赐？要我说，有些人一落地就是当罪犯的命，典型的反社会人格，阴暗得很！”
“哎？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吧？我记得之前老叶他们请人家帮忙，人家也二话不说地帮了啊，多少人躲都躲不赢呢，你上哪儿找这么有觉悟的白工啊？”
“一码归一码！反正要是被我逮到了，我就当重犯审！”
火树一巴掌把最后一张照片按进白板里：“吵什么！声音比老子还大！警察说话不用讲证据了是吧！谁他妈允许你们主观臆测的？要不要滚回警校抄教材？”
会议室里陡然安静了。
“就你多嘴，”火树嘟嘟囔囔地瞪了眼齐思钧，又转回到第四张照片上，“现在，看这个。”
照片上的男人眉目清润，像幅画儿似的，金丝细框的眼镜搭上卡其色长风衣，口袋上别了朵带露水的玫瑰。
这是这些照片里唯一一张高清的。
认出来的人纷纷交头接耳，火树也是心力交瘁，颇有些咬牙切齿。
“谁能说说看，为什么曹恩齐会和那帮王八蛋混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猎人组到齐啦！前戏结束，开始整活~